第二部 在前线(第69/78页)

只留下了范涅克独自一人,因为没有谁能说那上士军士长是他的伙伴。

范涅克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摩挲着那一杯酒,用捷克语和德语对自己嘀咕些最可笑的零碎事:

“我多少次穿过那个村子,却丝毫没有它存在的印象。半年后我就要通过国家考试,得到博士学位了。可我成了个老残废,谢谢你,露茜。那些作品都是以精装本的形式出现的——你们说不定还有人记得。”

后勤军士长无聊了,用指头敲打着进行曲,但是他并不需要无聊很久,因为门开了,军官伙食团的炊事员于莱达走进门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今天我们得到消息去领白兰地,准备开拔,”他嘀咕道。“因为朗姆酒坛子没有一个是空的,所以得腾出个空的来。这就把大家全喝趴下了!厨房里的人索性就喝昏了过去。我的估计偏低了一点。上校晚到了一会儿,一点酒也没给他剩下。现在他们在给他摊鸡蛋。我可以告诉你,太有意思了,太有趣了。”

“那是一种美妙的冒险。”范涅克说,他一喝酒就喜欢用漂亮的词汇。

炊事员于莱达开始了哲学探讨——这跟他以前的职业一致。战前他编辑一种神秘主义杂志和一套叫做《生死之谜》的丛书。战争爆发后他躲进团队的军官伙食团。他在读印度经文《般若波罗蜜》(智慧之路)的译本时常常烫伤了关节。

施瑞德上校喜欢他,把他看做团里的稀罕物。哪个团能炫耀自己有个神秘主义的炊事员呢?大家探索着生死之谜时,炊事员却能以他那美味的牛腰肉或是炖肉烧菜使人如醍醐灌顶。在括玛罗伏受了致命伤的度费克中尉就不断要求见于莱达。

“是的,”于莱达从天而降,插嘴说——他在椅子上几乎坐不稳了,身上的朗姆酒味一英里外也能闻到,“今天什么吃的都没有给上校留下,他见到的只有蒸土豆,那时他就堕入了‘求不得苦’〔74〕之境。‘求不得苦’是什么?就是灵魂饥饿的状态。我对他说,‘长官,没有红烧小牛肉留给你吃了,这是你前生注定的,你有力气斗得过命吗?你今天的午餐是一个美味的煎蛋和红烧小牛肝碎末。这可是写在你羯磨〔75〕里的,长官。”

“亲爱的孩子,”过了一会儿他柔声地对后勤军士长说,不自觉地做了个手势,打翻了面前桌上所有的玻璃杯。

“种种相、种种形、种种物,所在皆空,”神秘主义的炊事员掀翻杯子后阴郁地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空无异于色,色无异于空。诸般空者亦即是色,诸般色者亦即是空。”

神秘主义的炊事员双手抱头,凝视着潮湿的、有污迹的桌子,用一张神秘的尸衣把自己包裹起来。

上士军士长继续嘀咕着一些又不好听又不好懂的东西:“粮食从田野里消失,消失,他怀着这种心情接到了她的邀请,去到她那里——圣神降临节假日就在春天。”

后勤军士长范涅克继续敲着桌子喝酒,偶然想起还有个中士带了十个人在仓库等他。

一想起这事他就悄悄地笑,然后用手把那念头挥走。

他很晚才回到11步兵连办公室,看见帅克守着电话。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没有脱衣服就爬上床,嘴里还吃力地念叨着。

帅克继续守在电话旁边,因为路卡什中尉两小时前就对他说过他还在跟上校一起开会,却忘记了告诉他他可以离开电话了。

随后福赫斯中士在电话上跟他谈了几句。他和他那十个人不但一直在那里白等后勤军士长,而且发现仓库已经关了门。

那以后福赫斯就走了,那十个人也分别回了营房。

帅克偶然也拿起话筒听一听,开开心。那是一种新的电话设备,刚引进部队。它有一桩好处,你可以听见线路上所有的谈话,听得明明白白。

火车在跟炮兵营对骂;工兵在威胁军邮系统;军用打靶场在对机枪部队大吼。

帅克继续坐在电话面前……

上校办公室的会越开越久,越开越久……

施瑞德上校正在发挥他对野战勤务的最新理论,又在特别强调迫击炮的作用。

他干巴巴地谈着两个月前的南部和东部的战争形势,谈各单位间准确交流的重要性,谈毒气,谈射击敌人的飞机和战场人员的给养问题。然后他谈起了部队的内部情况。

他谈到军官和士兵之间的关系,士官跟士兵之间的关系,前线叛逃投敌的问题,政治事件问题。他提出了一个问题:百分之五十的捷克士兵都是“政治上的可疑分子”。

“是的,先生们,就是克拉玛、塞纳和克罗法史。”〔76〕大部分军官都一直在猜:这个老朽什么时候才能停止他那胡言乱语。但是施瑞德上校仍然喋喋不休地谈着新建的步兵营的新任务;谈着他那团队里已经阵亡的军官,谈着齐柏林飞船〔77〕和“西班牙骑士”与士兵的宣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