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战争 第二章(第7/9页)

那晚回家后,在内尔把长礼服从雪白的肩膀上脱下来的时候,弗农突然说道:“内尔,你觉得我会不会再作曲呢?”

“当然会。为什么不会?”

“喔,我不知道。我不认为我想这么做。”

她惊讶地看着弗农,他坐在一张椅子上兀自皱眉。

“我还以为那是你唯一在乎的事。”

“在乎……在乎……这个说法还不足以表达万分之一。重点并不在于你在乎哪些事,而在于你抛不下的那些事……那些不肯放你走的东西……纠缠着你不放的东西……就像是你即使不愿意,也会看见的一张脸……”

“亲爱的弗农,不要……”

她走过去跪在他身边,他突然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内尔……亲爱的内尔……除了你,其他都不重要……吻我……”

但是他很快又回到刚才的谈话主题,没头没脑地说:“你知道吗,枪炮声有一种模式,一种音乐模式;人听到的不是枪炮声,而是它在空间中制造出的模式。我猜这听起来有点语无伦次——不过我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

一两分钟后他又冒出一句话:“要是我能够适当地掌握这个就好了。”

她非常非常轻盈地,从他身旁挪开了一些,就好像在挑战她的对手。她从来不曾公然承认,但她其实害怕弗农的音乐。要是他没有那么在乎音乐就好了。

但无论如何,今晚她胜过他的音乐了。他把她拉回来,抱得更紧,在她身上落下雨一般的亲吻。

但在内尔睡着之后很久,弗农还躺在那里瞪着黑暗,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简的脸,以及在餐厅深红色布帘衬托之下,她裹在暗绿色绸缎紧身衣里的身体曲线。

他非常轻声地对自己说道:“去他的简。”

不过他知道,不可能那样容易就摆脱简。

他真希望自己没见到她。

简有某种让人困扰到极点的特质。

第二天他就忘了她。这是假期的最后一天,这一天过得惊人地快。

一切都过得太快,假期结束了。

放假期间就像一场梦,现在梦结束了,内尔回到医院。在她看来,自己仿佛从来没离开过。她急切地等待信件——等待弗农放假后的第一封信。信来了,比平常更热情也更无保留,就好像连信件审查这回事都忘了。内尔把这封信放在贴近心口的地方,墨水痕都转印到皮肤上了——她写信跟他这么说。

生活照旧进行。朗医生上前线了,由一位留胡子的老医生取代,每次有人给他毛巾,或者帮他穿上白色亚麻医师袍的时候,他就会说“谢谢你,谢谢你啊,护士”。他们有一段闲散时光,大部分病床都是空的,内尔这时发现被迫赋闲很难熬。

有一天,让她既惊且喜的是,赛巴斯钦突然出现了。他放假回家,所以来探望她。是弗农要求他的。

“那么你见过他了?”

赛巴斯钦说是,他的部队是接弗农的缺。

“他还好吧?”

“喔,是啊,他还好!”

他的语气让她心生警觉,因而逼他多说一点。赛巴斯钦困扰地皱起眉头。

“内尔,这个很难解释。你知道弗农是个怪胎——一直都是。他不喜欢面对现实。”

他看出她快要开口强力反驳,就制止了她。

“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意思。他不是害怕,幸运的家伙,我不认为他知道什么叫恐惧;我真希望我也不知道什么叫恐惧。不,是完全不一样的意思。这整个生活……你知道,相当可怖,泥与血,污秽与噪音——最严重的是噪音!在固定时刻重复出现的噪音,这让我神经紧张——所以你想,这对弗农有什么影响?”

“对,不过你说不肯面对现实是什么意思?”

“他不肯面对现实。他害怕去想这些事,所以骗自己说没有任何要介意的事情。要是他像我一样,承认这一切真是该死的肮脏活儿,也就没事了。可是,就像关于钢琴的那个老故事一样——他不肯好好地正视自己的恐惧。而且,在确实有事的时候,光说‘没这种事’是无用的,不过弗农总是这样。他兴高采烈地享受每件事,这一点都不自然。我真怕他的……喔,我不知道我害怕什么,可是我知道,假装自己置身童话故事中是一大错误。弗农是个音乐家,他有音乐家的神经,他最糟糕的地方就是他一点都不了解自己,他从来就不了解。”

内尔一脸困扰的表情。“赛巴斯钦,你认为会发生什么事?”

“喔,可能什么事也没有。我会希望发生的事情是,弗农被迫停下来——受个不太严重的伤,然后回来休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