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俄罗斯的影子(第11/24页)

她内心的混乱完全应该归罪于恩格尔松。

他的妻子是一个给母亲当作心肝宝贝宠坏了的孩子,到了十八岁,一个出身瑞典人的萎靡不振的老官僚便来向她求婚。正好这时她在生母亲的气,耍孩子脾气,于是马上答应了。她想有一个自己的家,自己做主妇。

当自由自在、穿着漂亮衣服接待宾客的蜜月过去之后,新娘开始感到了无法忍受的厌烦,尽管丈夫小心翼翼,对她相敬如宾,带她上戏院,为她举行晚会,她还是讨厌他,这样勉强过了三四年,终于一赌气跑回了娘家。他们离婚了。母亲死了,她剩了一个人;愚昧的婚姻,内心的空虚和饥渴,闲散的头脑,使她闷闷不乐,过早地损害了她的健康,她变得痛苦,失望。

这时恩格尔松刚被皇村学校开除。他神经过敏,喜怒无常,迫切希望得到爱情,对自己怀着近乎病态的不信任,虚荣心又折磨着他……他认识了她,那时母亲还在世,她死后,他们逐渐接近了。如果他不爱上她,那才奇怪呢。不论能不能永久爱她,他反正总会热烈地爱上她。这是必然的……因为不论她是不是寡妇,有没有出嫁过,反正她是一个没有丈夫的女人,何况她当时很苦闷,因为她爱上了另一个人,这爱情却使她很伤心。这另一个人是个精力饱满的年轻人,军官和文学家,但又是不顾死活的赌徒。他们为这疯狂的嗜好发生了争吵,后来他开枪自杀了。

恩格尔松没有离开她,他安慰她,逗她发笑,关心她。这是他的初恋,也是最后一次。她想学习,如果不进学校能够增加知识,自然更好,于是他自告奋勇当了她的导师——她希望读书。

恩格尔松给她的第一本书是费尔巴哈的《基督教的本质》,他让自己当了讲解员。基督教教育原来给他的爱洛伊丝52穿上了一双中国鞋,她无法用它走路,必须靠一只小板凳保持身体的平衡,现在他便开始每天从她的脚下抽掉这张小板凳了……

歌德说过,没有坚定的思想,摆脱传统的道德从来不会导致好结果。确实,唯独理性才有权取代责任的宗教

一个女人在传统观念的催眠曲下呼呼大睡,精神上从未产生过危机,她所向往的无非是受过一点基督教影响、带有一点浪漫主义情调、具备一点道德观念的宗法制心灵所向往的一切,现在恩格尔松却想一下子把她改造过来,他用的方法是英国保姆的办法:孩子喊肚子痛,她们便往他嘴里灌一杯烧酒。在她不成熟的、幼稚的观念中,他注入了腐蚀性的酵素,可这种酵素是连男人也大多消化不了的,他自己也消化不了,只是对它有所理解而已。

一切道德观念,一切宗教信仰均被推翻之后,她变得惊慌失措,可是从恩格尔松身上她能找到的只是怀疑,只是对旧事物的否定,只是讽刺,于是她失去了最后的罗盘,最后的船舵,像一叶扁舟在大海中航行,找不到方向,只得随着水波任意漂流。正如摆锤要靠对称的叶片保持平衡一样,生活本身是靠互相排斥、又互相制约的荒谬观念维持平衡的,现在对她说来,这种平衡被破坏了。

她疯狂地读书,不管了解不了解,于是保姆的哲学与黑格尔的哲学,家政的陈旧经济观念与感伤的社会主义思想混合到了一起。

经过长时间的斗争,恩格尔松鼓足勇气对她说道:

“您想出外旅行,您一个人怎么成呢?……您会遇到许多困难,没有朋友,没有合法的保护人,您会毫无办法。您知道,我愿意把我的一生献给您……答应嫁给我吧,我会关心您,安慰您,保护您……我可以做您的母亲,您的父亲,您的保姆和丈夫,但必须合法才成。我可以与您在一起,在您的身边……”

不满三十岁的热恋的情人大多是这么说的。她感动了,无条件接受了他做丈夫。过了一段时间,他们便到了国外。

我的两个新朋友的过去便是这样。恩格尔松告诉我这一切时痛苦地抱怨道,这婚姻葬送了他们两人;我也看到,他们是作茧自缚,陷入了自己烧旺的精神火坑中,正在忍受煎熬;我相信,他们的不幸来自他们以前过于缺乏相互的了解,现在又过于接近,过于强调个人的抒情因素,认为它便是整个生活,过于相信他们是丈夫和妻子。如果他们能够分手……各人便可以在自由的空气中呼吸,可以得到平静,说不定还可以重新焕发青春。时间将会证明,他们彼此是不是真的这么不可缺少,不论怎样,不能让热病继续发展,免得引起灾祸。我没有向恩格尔松隐瞒我的意见;他表示同意,但这一切只是幻影,事实上他没有勇气离开她,她也没有勇气独自出海……他们的内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