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33/128页)
过了一会儿,已经差不多快要睡着了的时候,蒂塔听到门轻轻被打开的声音,然后看见一只手把一本阿奇博尔德·约瑟夫·克朗宁的《城堡》放在了床头柜上。妈妈一离开房间,蒂塔便急忙把家居服堵在门口的门缝下面,为的是不让他们发现她的房间亮着灯。那天晚上她彻夜未眠。
1924年10月的一天下午,一个衣着随便的年轻人,漫不经心地透过几乎是一趟空列的三等包厢的窗户向外看。列车来自斯旺西,沿着皮诺威尔山谷艰难地前行。整整这一天,曼森的旅行从北部开始,并且在卡莱尔和什鲁斯伯里转了两次火车。但在这段枯燥旅途的最后阶段,他却因眼前的景象而感到兴奋,因为这个偏僻而遥远的地方,将是他医生职业生涯的第一站。
蒂塔看书的时候感觉自己也在火车上,蜷缩在年轻的曼森医生的旁边,和他一起前往位于威尔士山区的一个采矿小镇布拉艾尼利。蒂塔读书有了发现,这让她那天晚上很兴奋。她懂得了不要去在意整个德意志帝国设置了多少障碍,因为只要打开书,就可以跨越一切。
现在只要想起《城堡》她就会很用情地笑,甚至是感激这本书。她把书藏在书包里,一方面是为了不让她妈妈发现,另一方面是为了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可以继续读。这是第一本让她感到愤慨的书。
那个有才华的理想主义的年轻医生,坚信通过科学严谨的态度可以和疾病做抗争,但在他和布拉艾尼利非常值得尊敬的老师克里斯蒂娜结婚以后,便搬到了大城市居住。当富人阶层开始接受他的时候,他又开始疯狂地执迷于薪水,于是便把自己变成有钱女人们的专职医生,这些女人唯一真正的疾病就是无聊。
蒂塔摇了摇头。变成专职医生,不去关心克里斯蒂娜,多么愚蠢的曼森医生!
这也是第一本让她流泪的书。
由于一位来自上层社会的医生同事的疏忽而导致一个普通病人的死亡,曼森医生这时才清醒过来,他跪在地上请求克里斯蒂娜宽恕他。曼森决定和那个轻浮的世界一刀两断,重新做回一个真正的医生来帮助人们,有钱或者没钱都不重要。他再次做回了最初的那个受人们尊敬的人,克里斯蒂娜的脸上也再次有了笑容。遗憾的是不久以后,在一次去邮寄纺织品的途中,克里斯蒂娜这个好女人死去了。
蒂塔一想到这几页就会笑。从那时起,她就知道她的生活会变得更丰富多彩,因为书籍会增加生命力,能让她认识像安德鲁·曼森这样的人,最重要的是认识像克里斯蒂娜这样一个在上层社会和金钱面前永远不会眼花缭乱的人,从来没有放弃自己信念的人,很坚强的人,在任何她觉得不公平的事件面前绝不屈服让步的人。
从那时起蒂塔就想成为像曼森夫人一样的人。她面对战争从来不会气馁,因为小说教会她,如果坚持自己认为对的想法,最后正义就会出现。蒂塔点头的频率越来越慢,由于藏在木头后面,睡意已经慢慢向她袭来。
当她睁开眼睛,天已经很黑了,营房里面静悄悄的。一瞬间她脑子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是不是已经吹过就寝号了,而她自己不知道。没回到营房将有可能是个很大的错误,而这个错误也正是门格勒所期待的,他会藉此让她变成实验室的实验材料。她侧耳细听,听到外面还有人声便放心了。同时她还听到几个人用德语讲话的声音,她意识到就是这几个声音把她叫醒的。
她探出头,看到弗雷迪房间的门开着,灯也亮着。弗雷迪陪着一个人走到营房门口并慢慢地把门打开。
“稍等一下,附近有人。”
“弗雷迪,我看你有点担心的样子。”
“我觉得利希滕斯坦有点怀疑了。应该采取一切办法不能让他和31号营房的任何人知道。如果他们知道了,我就完蛋了。”
另外一个人笑了。
“走吧,别太担心。他们能对你做什么?说到底他们都是犹太囚犯,他们不会枪决你的。”
“如果他们知道了我是如何欺骗他们的,应该会有人想杀了我的。”
最后,另外一个人走出了营房,蒂塔看了他一眼。是个很壮的男人,穿着一件很宽的雨衣。她也看见虽然没有下雨,但他却把雨衣的帽子戴在头上,好像是要隐藏自己的身份。但是他的鞋还是暴露在了外面——不是囚犯们日常穿的木屐,而是一双亮晃晃的靴子。
这个隐藏自己的党卫军在这里做什么?蒂塔自问。
从弗雷迪房间透出来的灯光让她看清弗雷迪是如何低着头走回房间的。她从未看到过他忧虑的样子,这个正直的男人此刻居然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