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36/128页)

蒂塔记得她在看那本小说的时候总是不停地在点头,现在在奥斯维辛的床上想到这里时她还是继续做着这个动作。她觉得她对那本小说里面人物的理解要胜过爸妈对他们的理解,因为当她抱怨在泰雷津所发生的一切不幸的时候(爸爸被迫在另外一个地方过夜、种植园的工作、住在让人窒息的封闭的城市、单调的食物……),他们总是告诉她要有耐心,一切很快都会过去的。“或许明年战争就结束了。”他们给她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似的。对于大人们来说,一年也就是橘子成熟一次的时间。爸爸妈妈冲她笑了,她只好把怒气咽进肚子里,因为他们什么都不懂:对于青春期的孩子们来说,一年就相当于一辈子。

有时,下午的时候,爸爸妈妈坐在庭院里和其他夫妻们聊天,蒂塔便躺在床上,盖上毯子,觉得自己有点像阿希姆,躺在疗养院的躺椅上做静养治疗。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像汉斯·卡斯托普,也决定在疗养院放松几日,做静养治疗,但对他的要求相对灵活,因为他是游客而非病人。卡斯托普原本只有三个星期的假期,但他也开始被那个地方计算时间的方式所传染。他们告诉他那里最小的计算单位是月,比这个小的他们都不计算,因此那里小时和天的概念都只能通过一日三餐和做静养治疗的片刻时间来计算。

在泰雷津,就像那对表兄弟一样,她也曾躺在那里等待夜晚的降临,但她的晚餐比起贝格霍夫国际疗养院的五盘菜来说简直太少了:只是一点面包和奶酪。

奶酪!她在奥斯维辛的床上回想着。奶酪是什么味?我已经不记得了?奶酪超好吃。

是的,在泰雷津,即使穿着四件毛衣也会感觉到冷,就像阿希姆和那些裹着毯子的病人站在夜晚山区的房间阳台上透气一样冷,他们认为这个对肺结核的治愈非常有效。蒂塔躺在那里闭着眼睛,感觉到阿希姆也有的那种感觉:青春一瞬即逝。这是一本长篇巨著,因此,在接下来的好几个月时间里,蒂塔都在和阿希姆还有他那开朗的表弟汉斯·卡斯托普一起分享她被关在这里的一切。她了解了豪华的贝格霍夫疗养院的秘密、谣言和奴役的情况。在他们病情稳定的那段时间,她参与那两个表兄弟和其他病人的谈话。把小说人物和她隔开的障碍物,也把真正的现实和书中的现实隔离开了。很多个下午她那激情的阅读在她的脑子里像是变成了热巧克力。书中的现实比起她被困在那个被围起来的城市里的真正的现实要更真实、更能让人理解。现实中更能让人理解的是奥斯维辛的电击和毒气室的噩梦。

一个之前犹太人居住区的同伴,干活时经常偷懒,而且蒂塔也不搭理她,当她看到蒂塔看了那么长时间的小说,于是决定在某个下午问她是否听说过《SHKID共和国》和L417营地的男孩们。她当然听说过他们!

蒂塔把书合上并注意听着。好奇就像是一杯水中的菜豆一样,已经在蒂塔那里生根发芽,于是她便请求汉卡带着她一起去认识那些孩子……“现在?”一半德国混血的女孩打算给她说时间有点晚了,明天去怎么样。但是蒂塔打断了她的话。一想到这里,蒂塔笑了。

“我们没有明天,一切都必须是现在!”

两个女孩迅速地走向L417营地,那是一个男孩营,而且探访只能到七点。汉卡在门口停了一会儿,然后很严肃地转向蒂塔。

“当心卢德科,他超帅!但是你不能和他搭讪,因为是我先看见他的。”

蒂塔举起右手做了一个发誓的动作,两个女孩便笑着上了楼梯。一到上面,汉卡便和一个瘦高的男孩聊了起来,而蒂塔却不知道该干什么,便走近一个正在画画的男孩儿,他画的是从太空看到的地球的样子。

“你画的那些奇怪的山是什么?”蒂塔问那个男孩。她甚至一点都不认识他。

“是月亮。”

彼得·金兹是《Vedem》的主编,这是一本手写的、散页的、每个星期五都会被大声朗读的秘密杂志,上面会报道一些犹太人居住区的大事件,也允许发表一些评论文章、诗歌、故事。他非常崇拜儒勒·凡尔纳,他最喜欢阅读的书就包括他的《从地球到月球》。晚上,躺在他的床上,思考着他那些奇怪的想法,比如拥有一杆跟巴尔比卡内先生一样的枪,然后装上一颗巨大的子弹射向太空。他放下手中正在画的画,抬起头仔细观察着这个居然如此大方地向他提问的女孩。他喜欢她那炯炯有神的眼睛,但是他用严肃而镇定的声音对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