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玛丽亚(第11/78页)
“转移?”司机顺便问。
“转移,当然,是转移,还能怎么样?”
苍穹下降,像落下的飞鸟一样降临在昏暗的上方,无声无息。铁道两旁光秃秃的树迎风发出激烈的呼啸声,就像一个不肯屈服的人一样。
“你们敢情过得平安,”士兵说,挺和气的,“可是我们得打仗,为你们的安宁。”
经理让座,然后打电话给他的妻子。
“还没吃晚饭呢?不能吃甜菜,吃白菜吧。”他微笑一下,“孩子呢?还睡呐?叫醒他,都睡了两个钟头了。”
“书到了没有?”士兵说着,推开了房门,“哟,这儿多好!还摆着留声机!小姐——这儿有小姐吗?”他手指指着衣架上的红色外套。他又观看阿波罗尼乌斯的绘画,一堵破墙下一个小女乞丐拉着一个小孩的手,小孩双眼突出;还有画了一把黄色开水壶的静物画。他把烂泥和污垢带进了室内。
经理从皮包里拿出一沓细心捆好的钞票,念经似的细声数了一遍,给了司机。
“还是星期三,下星期,是吧?”司机问。
“好吧,”经理说,“很好。你看,塔杜施先生,要是有自己的仓库,就不必遮遮掩掩的了。存几天,就能得利。”
“女办公员等会儿就跑到工程师那儿去。”
“工程师不会信她的,因为得不到什么东西。我们可能要对切尔尼雅科夫公司发货。这样,工程师对咱们必定会好的。他把精神都放在他的铁路支线上了。”经理吹嘘说。
“您如果买下这个棚子,我就把储蓄都拿出来入伙。”
“如果完全禁止盖房子呢?”
“现在也是禁止的,可是盖房的大有人在。这个关口您能够过去,而且抱着您抽屉里的东西。场地和店铺到战后还是咱们的,会到手的。嘿,您瞧,咱们赶快送老太太走吧。”
“老太太的打字机落在你那儿了。”经理说。他用手梳理一下头发,戴上电车司机帽,还显得有点文雅派头。他乘电车,一直不买票,而且,遇到街头抓人,也觉得安全。
“公司正好缺一个打字机。”
“是的,很好。”士兵把钱又数了一遍,揣在衣袋里,和我们紧紧握手,走了,皮靴嘎达嘎达响。
车夫解下马的草料袋,点着马灯,挂在车下,手里拿起缰绳,威严地抖动一下。于是,像嘉年华会彩车一样照得血红颜色的货车启动,吱吱地走出大门,沉入像昏黑林阴路一样的街道。
在像红嘴唇一样的用窗帘细白绳子捆住的紫红包裹布和装得满满的箱子之间,犹太老太太坐着,蜷缩着身子,蜷着腿,像一条狗;头上有倾斜着的桌面上的桌布挡着,桌子腿向天空伸出,随着车的每一次颠簸而跳动,似乎要向上天报复。老太太闭上了眼睛,脑袋缩在皮领口里,显得已经入睡。几个穿破烂衣服的孩子追着车跑了一段距离,想要偷一点什么东西。
晚间的街道活跃起来。蓝色天空上的金色月亮对着羽毛状的云团升起,像一片菠萝果实,金属般的光辉落在街道屋顶上面,钻进墙壁的隐蔽之处,落在像白银板片一样发出窸窸窣窣响声的人行道的白雪上。学校前面,一个帅气的宪兵在巡逻,因为昏暗的天色而显得全身都是蓝色的。在紫罗兰色的灯光下,姑娘们从洗衣房出来,消失在被烧毁房屋的阴影中。商店里走出喝得心满意足的警察,去上夜班。用我们的水泥和石灰修葺的小教堂中的钟开始欢愉作响,像游戏的儿童,惊醒了在钟楼窗台上打盹的鸽子,鸽子扑腾着翅膀飞上高塔,像片片菊花瓣一样落在塔顶。
拉水泥的拖拉机小心绕过一堆一堆的石灰,按一声喇叭告辞,准备离开院子。我急忙蹿到拖车后面,往工人伸出的手里塞了点钱。
“给了十块了,十块!”他大声说。车的帆布挡住了他。
“这一天没白费。”经理说,用带子系紧电车司机外套,又使劲勒紧腰带,因为他喜欢显得身材细瘦一点,“你一个人吧?未婚妻怎么还没来呢?”
“正为她着急呢,”我回答,“街上抓人抓了一天了。一定抓了不少。”
“怎么办呢?”经理深深叹息,“未婚妻肯定是没办法来。”他把一块肉塞进公文包,作为明天的早餐。
“等一下,我去买点东西晚上吃。愚蠢的一天过去了,想吃东西了。”我和他上街,关上了旁门。德国拖拉机拐过街角,哒哒作响,还在冒烟。行人聚集在行人道上,观望。装了床上用品的车停在水沟旁边,车夫耐心等待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