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9页)
少尉继续写道:
我在午夜时分和我们团部军医的太太有过一次并无暧昧的散步,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别无选择。团部的一些军官伙伴们看见了我们。骑兵上尉塔滕巴赫—一位不幸的酗酒者—和军医开了一个嘲讽的玩笑。明天早晨,七点二十分,他们两人要开枪决斗。如果活着的人是塔滕巴赫的话,那么我将不得不向他挑战。条件将是苛刻的,结果也会是残酷的。
忠诚于您的儿子
卡尔·约瑟夫·特罗塔少尉
附:我可能不得不离开这个部队。
写完信,少尉觉得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可当他的目光扫过昏暗的天花板时,他突然看见祖父面容上似乎有责备的神情。除了这个索尔费里诺英雄外,他深信他还看到了那个小酒馆白胡子老板的面容。军医德曼特大夫是他的孙子。他感到两位死者正在呼唤活着的人。明天早晨七点二十分他就要向他们报告决斗的情形,决斗的结果自然是倒下,倒下的结果就是死亡!
记得在那些早已远去的星期日,卡尔·约瑟夫站在父亲的阳台上,听着军乐队长内希瓦尔指挥他的乐队演奏《拉德茨基进行曲》时,觉得倒下和死亡是区区小事而已。皇家骑兵军官学校的这位学生对死神是十分熟悉的,但又觉得死神在遥远的天际,无限遥远。
明天清晨七点二十分死神就要来接走他的朋友德曼特大夫。后天,或是几天之后,它就要把卡尔·约瑟夫·冯·特罗塔少尉接走。
啊,恐惧和黑暗!啊,黑暗正在向他迎面扑来,他终将被无边的黑暗吞噬!难道我就要像躺在路边的那许许多多的尸体一样成为黑暗的牺牲品吗?特罗塔的道路上排列着一个一个墓碑,宛如公路上的一座座里程碑。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再也不会见到这位朋友了,就像再也见不到凯塔琳娜一样,永远见不到了!这句话好似无边的死亡之海在他的眼前无声无息地不断延伸。
这位小小的少尉向那巨大黑暗的法则攥起了拳头,因为它正在把那些墓碑不停地向他推来,而不去制止这个无情的“永别”,不去照亮那永恒的黑暗。他朝窗口走去,试图把那苍白无力的拳头举向天空。但他只抬起了他的双眼,仰望着冬夜那闪烁的寒星。他想起了最后一次和德曼特大夫一起从营房向城里走去的那个夜晚,当时他就预感到那是他们并肩一起走的最后一夜。
他心中蓦地产生一种渴望友谊长存的情愫,他希望还有机会拯救德曼特大夫的生命!
一点二十分,德曼特大夫肯定还能活六个小时,伟大的六个小时啊!对少尉来说,这六个小时几乎和先前那个无边的永恒的黑暗一样巨大。他一步跨到挂衣钩前,束好佩剑,披上大衣,匆匆走过过道,飞也似的奔下楼梯,穿过夜色朦胧的长方形操场,出了营房大门,从哨兵身旁一闪而过,冲向寂静的乡村大道,十分钟就到了小城。不一会儿就碰到了一辆马车,在孤独的深夜里只有它仍在小城营运。
伴随着欢快的铃铛声,马车来到了小城的南郊,大夫家的房子就在这里。他飞奔过去。这座小屋正静静地睡在那道栅栏后面,窗户黑乎乎的。特罗塔按了按门铃,毫无动静。他呼喊着德曼特大夫的名字,仍然毫无回应。他等待着,并叫马车夫把马鞭摔得噼里啪啦响,还是没人回应。
如果他要找的人是塔滕巴赫伯爵,那倒不是很难。决斗的前夜他很有可能待在蕾西嬷嬷那里,自斟自饮。但是要找到德曼特大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也许他正走街串巷,也许他在常去的墓地那里散步,寻找着即将埋葬自己的坟墓。
“到公墓去!”少尉命令道,把马车夫吓了一跳。
离这儿不远,有几处公墓紧挨着。马车在古墙和紧闭的栅栏前停下。特罗塔跳下马车,向那道栅门走去。在这样一个深夜来到这片公墓,在旁人看来他一定是个疯子。他将两只手放在嘴边拢成喇叭形,用一种奇特的声音—像是发自心底的嚎叫—对着那些坟墓,大声地喊叫着德曼特大夫的名字。他觉得自己是在呼唤死人而不是活人。他悚然一惊,全身颤抖,就像在坟墓间丛生的灌木,在冬夜的狂风中不停地战栗。佩剑在少尉的腰间发出咔嚓的响声。
这阴森的景象使坐在驾驶座上的马车夫感到惶惶不安。他的想法就和他本人一样简单,这位军官不是一个鬼魂就是一个疯子,但他也不敢扬鞭而去。他抖得牙齿咯咯响,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那厚厚的猫皮外衣。
“上车吧,军官先生!”他请求道。
少尉上了车,对车夫简单地说了声:“回城!”
他在城里下了车,一路小跑地穿过一个个小巷,仔细地寻觅着每一个角落。寂静的夜晚不知从何处传来轻柔的钢琴乐曲声,他循着琴声疾步走去。原来乐曲是从一家光线暗淡的小酒馆的玻璃门里传出来的。该酒店就在蕾西嬷嬷的妓院附近,平时只有士兵才会光顾那里,军官是从不踏入的。少尉走到一个有灯光的窗户前,透过浅红色的窗帘向里面看去。他看见卖酒柜台旁的瘦个子老板,他穿着短袖衬衫,神情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