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 如 是 我 闻 四(第30/34页)
交河老儒刘君琢,名璞,素谨厚,以长者称。在余家设帐二十馀年,从兄懋园坦居,从弟东白羲轮,皆其弟子也。尝自河间岁试归,中途遇雨,借宿民家。主人曰:“家惟有屋两楹,尚可栖止,然素有魅,不知狐与鬼也。君能不畏,则请解装。”不得已宿焉。灭烛以后,承尘上轰轰震响,如怒马奔腾。君琢起着衣冠,长揖仰祝曰:“偃蹇寒儒,偶然宿此,欲祸我耶?我非君仇,欲戏我耶?与君素不狎昵,欲逐我耶?今夜必不能行,明朝亦必不能住,何必多此扰攘耶?”俄闻承尘上似老媪语曰:“客言殊有理,尔辈勿太造次。”闻足音橐橐然,向西北隅去,顷刻寂然矣。君琢尝以告门人曰:“遇意外之横逆,平心静气,或有解时。当时如怒詈之,未必不抛砖掷瓦。”
又刘景南尝僦一寓,迁入之夕,大为狐扰。景南诃之曰:“我自出钱租宅,汝何得鸠占鹊巢?”狐厉声答曰:“使君先居此,我续来争,则曲在我。我居此宅五六十年,谁不知者。君何处不可租宅,而必来共住?是恃气相凌也,我安肯让君?”景南次日遂移去。何励庵先生曰:“君琢所遇之狐,能为理屈;景南所遇之狐,能以理屈人。”先兄晴湖曰:“屈狐易,能屈于狐难。”
注释
鸠占鹊巢:斑鸠不会做巢,常强占喜鹊的巢,比喻强占别人的住屋或占据别人的位置。
译文
交河老儒刘君琢,名璞,一向淳谨宽厚,以忠厚长者著称。在我家教书二十多年,堂兄懋园坦居和堂弟东白羲轮,都是他的学生。一次,刘君琢从河间岁试归来,中途遇到大雨,借住在一户百姓家。主人说:“家中只有两间空屋可以住宿,可是一向有妖魅,不知是狐是鬼。先生如果不害怕,就请打开行李住进去吧。”刘君琢不得已住了进去。熄灭灯烛以后,听到天花板上“轰轰”震响,如同怒马奔腾。刘君琢起身穿戴好衣帽,仰面对屋顶长揖施礼,祝告说:“我是一个困顿的穷书生,偶然路过住在这里,要害我吗?我与君无仇,要戏弄我吗?我与君不熟识,要驱逐我吗?今晚我肯定不能走,明天也必定不会再住,何必多此一举来骚扰呢?”不一会儿,听到天花板上似乎是一个老太太说:“客人说得很有道理,你们不要太莽撞。”随后听到一阵“笃笃”的脚步声往西北角过去,很快就寂静无声了。刘君琢曾经告诫学生说:“遇到意外险境,平心静气,或许有化解的可能。当时如果破口大骂,未必不会抛砖掷瓦来打我。”
还有,刘景南曾经租借一处住宅,搬进去的当天夜晚,就受到了狐精的大肆骚扰。刘景南呵斥说:“我自己出钱租宅,你怎么能占居我的住处呢?”狐精厉声回答说:“假设是先生你先来住,我是后到的来争,可以说是我理曲。可是我住在这里已经五六十年,谁不知道。先生哪里不可以租房子住呢,却偏偏要与我一起住?况且,先生既然对我盛气相凌,我怎么可能让你?”第二天刘景南就搬走了。何励庵先生说:“刘君琢所遇到的狐精,能被人的道理屈服;刘景南所遇到的狐精,能用道理使人屈服。”先兄晴湖说:“能让狐精屈服容易,能被狐精屈服就难了。”
道家有太阴炼形法,葬数百年,期满则复生。此但有是说,未睹斯事。古以水银敛者,尸不朽,则凿然有之。董曲江曰:“凡罪应戮尸者,虽葬多年,尸不朽。吕留良焚骨时,开其棺,貌如生,刃之尚有微血。盖鬼神留使伏诛也。某人是曲江之亲族,当时举其字,今忘之矣。时官浙江,奉檄莅其事,亲目击之。然此类皆不为祟。其为祟者曰僵尸。僵尸有二:其一新死未敛者,忽跃起搏人;其一久葬不腐者,变形如魑魅,夜或出游,逢人即攫。或曰:‘旱魃即此。’莫能详也。夫人死则形神离矣,谓神不附形,安能有知觉运动?谓神仍附形,是复生矣,何又不为人而为妖?且新死尸厥者,并其父母子女或抱持不释,十指抉入肌骨。使无知,何以能踊跃?使有知,何以一息才绝,即不识其所亲?是殆别有邪物凭之,戾气感之,而非游魂之为变欤!袁子才前辈《新齐谐》载南昌士人行尸夜见其友事,始而祈请,继而感激,继而凄恋,继而忽变形搏噬。谓人之魂善而魄恶,人之魂灵而魄愚。其始来也,一灵不泯,魄附魂以行;其既去也,心事既毕,魂一散而魄滞。魂在则为人也,魂去则非其人也。世之移尸走影,皆魄为之。惟有道之人,为能制魄。”语亦凿凿有精理,然管窥之见,终疑其别有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