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四 · 槐 西 杂 志 四(第29/41页)
译文
相传在康熙年间,瓜子店在正阳门南面偏东。失火,店里有一个生病的年轻人因为来不及逃出来被烧死在里面。火灭之后,众人扒出了他的尸体,尸体已经被烧焦,奇怪的是,旁边还有一只死狐狸。大家由此知道他的病是因为狐狸媚惑。但是不明白,这只狐狸为什么也死了。有人说:“狐重感情,看到救不出年轻人时,就守在他身边不离开。”又有人说:“狐精媚惑弄死了人,被天神处死了。”我认为,这些说法都不对。狐鬼都能变化,鬼能够穿墙壁而出。罗两峰说的。鬼仅有形状而无实体,纯粹是一团气;气没有到不了的地方,所以没有什么能阻碍鬼。狐精像龙一样,能大能小,它既有形状,又有实体,实体可以缩小,但不能化为乌有。所以,有空隙的地方,狐可以通过,没有空隙,它就会被阻隔,无法出入。即便是最机智的狐,往来也必须经过门窗。那个年轻人没死的时候,狐精还来媚惑,火灾突然发生,门窗都燃烧起来,狐精无法逃脱,所以和年轻人一同烧成灰烬了。
门人徐通判敬儒言:其乡有富室,昵一婢,宠眷甚至。婢亦倾意向其主,誓不更适。嫡心妒之而无如何。会富室以事他出,嫡密召女侩鬻诸人。待富室归,则以窃逃报。家人知主归事必有变也,伪向女侩买出,而匿诸尼庵。婢自到女侩家,即直视不语,提之立则立,扶之行则行,捺之卧则卧,否则如木偶,终日不动。与之食则食,与之饮则饮,不与亦不索也。到尼庵亦然。医以为愤恚痰迷,然药之不效,至尼庵仍不苏。如是不死不生者月馀。富室归,果与嫡操刃斗,屠一羊沥血告神,誓不与俱生。家人度不可隐,乃以实告。急往尼庵迎归,痴如故。富室附耳呼其名,乃霍然如梦觉。自言初到女侩家,念此特主母意,主人当必不见弃,因自奔归;虑为主母见,恒藏匿隐处,以待主人之来。今闻主人呼,喜而出也。因言家中某日见某人,某人某日作某事,历历不爽。乃知其形去而魂归也。因是推之,知所谓离魂倩女,其事当不过如斯,特小说家点缀成文,以作佳话。至云魂归后衣皆重着,尤为诞谩。着衣者乃其本形,顷刻之间,襟带不解,岂能层层搀入?何不云衣如委蜕,尚稍近事理乎。
注释
女侩(kuài):买卖妇女的女中介人。
译文
我的门生徐敬儒通判说:他家乡有个富人,喜欢一个婢女,格外宠爱眷恋。婢女也倾心于主人,发誓不嫁别人。富人的正房非常嫉妒,却无可奈何。正遇上富户有事出门,正房就悄悄招来个女的人贩子,把婢女卖了。等富人回来后却告诉他婢女逃跑了。家人明白主人回来后,事情肯定有变化,就冒名从人贩子那里把婢女买了出来,藏在尼姑庵里。婢女自从到了人贩子家,就眼睛发直不说话,拉她站起来就站起来,搀着她走她就走,按她躺下她就躺下,不然像个木偶一样,整天一动不动。给她吃她就吃,给她喝她就喝,不给也不要。到了尼姑庵里也是这样。医生认为是由于愤怒所致,但是吃了药也不见效,到了尼姑庵仍不见苏醒。就这么不死不活地持续了一个多月。富人回来后,果然拿着刀和正房夫人打起来,还宰了一只羊滴着血祭告神灵,发誓要跟正房夫人拼命。家人估计不能再隐瞒了,就把实情告诉了他。他急忙到尼姑庵把婢女接回家,婢女痴呆如故。富人在她耳边喊她的名字,她才突然像从睡梦中醒来。婢女说她刚到人贩子家,心想这只是夫人的意思,主人肯定不会抛弃自己,所以自己跑了回来;因为怕被夫人发现,就总是躲藏在隐蔽的地方,等待主人的归来。现在听到主人呼唤,高兴地出来了。她又说起在家里哪一天看见哪个人,某人哪天做了什么事,说得一点儿不错。这才明白她的形体不在,灵魂却回来了。照这事推论,可知所说的离魂倩女的事,也不过如此,只是被小说家们加以修饰点缀成文章,传为佳话。至于说灵魂回来之后,与形体相合,穿的衣服也重叠在一起,这就更荒诞了。穿衣服的才是她的本形,在极短的时间里,衣带也没有解开,怎么能够一层层掺进原来的衣服里?不如说衣服像虫蜕皮一样脱掉了,尚且稍稍接近事情的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