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七 · 姑 妄 听 之 三(第12/35页)

译文

又,我曾经看见一个小贩拿着一支玉簪,五寸多长,圆圆的,如同画笔的笔杆。上半截是纯白色,下半截晶莹清澈像是琥珀,是我从未见到过的。有人打算用九百两银子买下来,小贩坚决不卖。我始终怀疑是用药物炼成的。

五十年前,见董文恪公一玉蟹,质不甚巨,而纯白无点瑕。独视之亦常玉,以他白玉相比,则非隐青即隐黄隐赭,无一正白者,乃知其可贵。顷与柘林司农话及,司农曰:“公在日,偶值匮乏,以六百金转售之矣。”

译文

五十年前,我见过董文恪先生的一只玉蟹,不太大,是纯白色,没有一点儿瑕疵。单单看这只玉蟹,和平常的玉没什么不同;用其他的白玉一比,则其他白玉不是隐隐有青色,就是隐隐透着黄色或赭色,没有一块是正白的,这才知道这只玉蟹的可贵。不久前我和户部尚书柘林说到这只玉蟹,他说:“先生在世时,偶尔缺钱用,以六百两银子的价钱转卖了。”

益都有书生,才气飚发,颇为隽上。一日,晚凉散步,与村女目成。密遣仆妇通词,约某夕虚掩后门待。生潜踪匿影,方暗中扪壁窃行,突火光一掣,朗若月明,见一厉鬼当户立。狼狈奔回,几失魂魄。次日至塾,塾师忽端坐大言曰:“吾辛苦积得小阴骘,当有一孙登第。何逾墙钻穴,自败成功?幸我变形阻之,未至削籍,然亦殿两举矣。尔受人脩脯,教人子弟,何无约束至此耶?”自批其颊十馀,昏然仆地。方灌治间,宅内仆妇亦自批其颊曰:“尔我家三世奴,岂朝秦暮楚者耶?幼主妄行当劝戒,不从则当告主人。乃献媚希赏,几误其终身,岂非负心耶?后再不悛,且褫尔魄!”语讫,亦昏仆。并久之,乃苏。门人李南涧曾亲见之。

盖祖父之积累如是其难,子孙之败坏如是其易也。祖父之于子孙如是,其死尚不忘也,人可不深长思乎!然南涧言此生终身不第,顑颔以终。殆流荡不返,其祖亦无如何欤?抑或附形于塾师,附形于仆妇,而不附形于其孙,亦不附形于其子,犹有溺爱者存,故终不知惩欤?

注释

阴骘(zhì):阴德。

殿举:科举考试中,因文理纰缪或犯规、舞弊等,罚停考若干科,称“殿举”。

顑颔(kǎn hàn)以终:终生穷困潦倒。顑颔,形容因饥饿而面黄肌瘦的样子。

译文

益都有个书生,才华横溢,俊秀超群。一天晚上,他乘凉散步,与本村一个女子眉目传情。书生暗地里派仆人的老婆传话,约女子某夜虚掩后门等他。书生躲躲藏藏,正摸黑扶着墙悄悄赶去赴约,忽然,一道火光闪过,亮得像明月,只见一个厉鬼当门而立。书生狼狈地逃回了家,差点儿吓掉了魂。第二天早上,他去私塾上课,塾师忽然正襟危坐大声道:“我辛辛苦苦积了点儿阴德,该有个孙子科考成功。为什么跳墙钻洞、自己糟踏自己?幸亏我变成厉鬼拦住了,免除他被削籍的处分,不过,有两次考试他还是要落榜的。你收人的学费,教人家子弟,为什么这样放任学生?”自己抽了自己十几个耳光,昏迷倒地。大家正忙着灌药救治,家里那个传话的仆人老婆也自己抽着嘴巴说:“你们祖孙三代给我家当奴仆,怎么能朝秦暮楚?小主人胡作非为应该劝诫,他不听,可以报告主人。为了图几个赏钱就献媚取宠,险些误了他的终身,这不是忘恩负义吗?以后若不悔改,我就要了你的命!”说完也昏倒在地。过了很长时间,他们才苏醒过来。我的学生李南涧曾经亲眼见到此事。

一般说来祖宗积德是那么难,子孙将它败坏却如此容易。祖父对于孙子就是这样,死了还尚且不忘,人们能不深思么?然而,李南涧说,那个书生后来终生不第,最后贫困而死。大概是因为他放任自己不思悔改,他的祖父也无可奈何了吧?这位祖父要么附在塾师身上,要么附在仆人老婆身上,却不附在他孙子身上,也不附在儿子身上,说明他还有溺爱之心,所以,孙子始终不明白自己将受惩罚的根本原因还在他身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