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把瘾就死(第16/41页)

“那好我们走,不逼你,有个认错态度就行。”贾玲下地往外走,走到我身边用右肘使劲顶了一下我后腰,使我一个踉跄扑到床边,和杜梅近在咫尺。她和那姑娘大笑着离去。

“你瞧你,非得把这事弄得满城风雨,全院都知道。”

“你呢,非得别人下令才认错,我说什么跪着求你都白搭。”

“你脾气也太大了,一点小事就能闹成这样,哭出的眼泪够洗一次澡的吧?”

“那你要早对我好点呢?一开始我也没哭呀,不过是耍点小性子,你就应该哄哄我,那我早就好了。人家闹不也就是希望你哄哄我温柔点?”

“我够温柔的了,一直在哄你。”

“有你那么哄的吗?说出话来跟刀子似的。好几回我都自己好了,又让你招起来。”

“那你也不该跑呀,这不是自绝于人民吗?”

“谁让你不理我的?”

“谁先不理谁的?一回来你就先不理我,跟你说话没听见一样。我能没气吗?我怎么那么贱呀?”

“你也气了?”

“当然,我气坏了。特别是你这么撒腿一跑,这是他妈电影里的路子,怎么发生在我头上了?你怎么那么傻呀?吵架归吵架,跑什么?不知道城里的坏人天一黑就都出来了,专门收容你这种离家出走的妇女?真出了事你找谁哭去?”

“我没跑远,本来想去我姨妈家的,走了一段路,心里害怕又回来了,加了衣服一直在小花园坐到天亮。”

“这点还算聪明,说明你没傻到家。”

“下回我不跑了。”

“别跑了。真堵得慌不跑难受,也别出院门,就在院里黑处藏会儿。”

“以后咱们别老闹了,好好过日子。”

“我根本就不想闹,每回不都是你挑的头儿?哪次我不是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说到最后又是我错了,我就没对过一回。”

“你是错了,你应该正视这一点,以后才能彻底地改。”

“……我老这么闹,你不烦我吧?”

“不。吵的时候有点烦,但吵完就完了,不是真烦。”

“那你还爱我吗?”

“当然,不至于,没那么严重。”

“以后我不犯了。”

“我喜欢你这种痛改前非的态度。”

说是不再犯了,但好了没两天,又犯了。这次是为什么吵起来的我也忘了,不是为一道菜的咸淡就是为了一根烟。我发现她这人像孩子一样情绪不稳,事后我也严正地向她指出“你这人一点控制能力都没有”。她也承认,但就是改不了。一点小事就能要么欢天喜地要么痛哭流涕。像开滦煤矿工人有特别能战斗的光荣传统一样,她也特别能哭。一哭起来十分骇人,常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短暂地晕厥,使你看着可气但不哄又恐怕哭出毛病来。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那么全力以赴不顾死活地去哭,我相信如果我置之不理她就有本事把自己哭死。在一个正在痛哭的人面前,你是无法申辩的,只有像个坏蛋一样忏悔。杜梅使我掌握的词汇量激增,很多诸如“认贼作父”、“不稂不莠”等成语我都是那时学会准确运用的,并对“闻风丧胆”、“不打自招”之类的成语有了切身体会。我在那些天说过的肉麻话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最著名的佞臣一生说得都多,妓女听见都要脸红。我吃惊地发现,一旦需要,我胁肩谄笑的本领不比任何人差。

每次大闹之后都是加倍地温存和柔情似水,如同大灾之后必要开仓放粮一样。像虫子会对农药产生抗药性一样,我对杜梅的歇斯底里和恐吓症也渐渐习以为常。有时隔一段不闹,我还会蓦然一怔,若有所失:“咦,这阵怎么没闹?”

我曾经试图弄清她发作的周期和间歇规律。有聪明人讲过这和女人的月经周期有关系。还有人认为和潮汐、太阳黑子活动有关。据我观察和记录,也不是十拿九稳、万无一失。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每次单独外出回来,必要寻衅滋事,当天不闹,隔天也要发作。她外出的时间不固定,有时一月去几次,有时数月不去。

她对这种目的不明的外出的解释是:去看一个她家的老邻居,此人曾从生活上关心过她。

制怒。我在白纸上蘸墨挥毫写下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然后工工整整地题款:书赠杜梅小朋友共勉。

杜梅笑完把纸一把撕了:“少来这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