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第10/21页)

“我明天早上八点来。”他毕恭毕敬地说,垂着双手。

“八点?早上八点我要睡觉呢!”痕连忙说,“再说我的生活就是站在窗口打发日子,你来跟我学什么呢?”

“我早上八点来。”他重复道,然后提起脚就走出门去,景兰也随之出了门。

痕感到非常的气愤,他想到这景兰真是十分的卑鄙,和他那称为表弟的什么人穿着一身黄衣服就来了,目的暧昧且不说,还硬把这表弟塞到他家来,而这家伙简直是个疯子。痕一边生气,一边却思忖着明天早上如何对付表弟。于无形之中,他已经不打算明早睡懒觉了。景兰这一招真是厉害,竟改变了他的习惯。他又记起这景兰已经好久不来了,他并未目睹他生活中近来的变化,包括经济收入的增加等等,他只是根据村里人的议论瞎猜测,而且也似乎并不想弄明白个中底细。既然如此,他打发表弟到他家里来会有什么样的目的呢?对他不感兴趣,却又打发人来他家,真是人心难以揣测啊!

天蒙蒙亮痕就醒来了,洗了脸,到外面院子里转了一圈,又回来将厅屋里扫了扫,将工具上的灰掸了掸,将没织完的那床席子摆好,然后才去吃早饭。

“今天那人要来。”妻子说,并不将头从碗上抬起来。

“是的。”他简短地回答,语气有些愤怒似的。

吃完饭他就去站在窗口,心里盘算着如果那什么表弟来了,他就这样站它一整天,看他说些什么。铁匠今天没有出来,那门口冷清清的,只有一只乌鸦落在地上,又飞走了。痕看了一会儿,觉得相当乏味,再看看表,已经7点50了,于是去上厕所,一边吩咐妻子:如果那人来了,就说他在厕所里。

他故意把动作放得很慢,上完厕所已是八点半,然而那人并没有来。因为妻子掩饰不住脸上的失望,痕又很气愤。他开始在屋里踱来踱去,一直踱到九点那表弟仍没来。幸亏妻子到邻村买菜去了,要不然可糟糕死了。9点15分的样子,痕伸长脖子朝大路上望了望,确定他不会来了,便穿好外衣,提了篮子打算上山去了。回想自己早上的行径,也觉得不可思议:原来自己是很在乎这类事的?那表弟是不是看透了他,才开的这个玩笑呢?

一出门,便看见铁匠那隐隐约约的身影在前方飘动,想跟上去又改变主意,决定还是放慢脚步的好。早春的天气有些燥热,还没上山就出汗了,就势在路边石头上坐下来,有人在身后说话:

“在如今这种年月,你对于织工的生涯有种什么样的预测呢?”

回头一看,竟是他等了这么久的表弟。他仍旧穿着那身黄衣服,低着头,十分谦卑。

“你这个说谎的人,你根本没来,却躲在这里捉弄我!”痕心中火冒三丈。

“我为什么要说谎呢?”他显得茫茫然然,“我没打算说谎。也许你心里有太多的臆测。”

“是谁说的早上八点来我家?”痕仍旧气愤愤的。

“是谁说的呢?”他也反问道,完全是迷惑不解的神气。

“也许是我自己。”痕的火气忽然小了下去。

“也许是你自己。”他也说,放了心似的。

“可是你不要学我说话好不好?”痕又生气了。

“谁在学你说话呢?”他再次显出茫茫然的样子,“谁学你说话了?”他一边重复一边朝路上走,一会儿就走远了。

“谁学我说话了?”痕自言自语道,同时大吃一惊,以为自己中了邪,产生了幻觉。揪揪头发,猛眨几下眼,还是搞不清刚发生的事。

有几个村民从路上走过来了,痕生怕他们注意自己,连忙朝回家的方向走,也不想到山里去了。那几个人居然也掉转头,跟在他后面走,还叽叽喳喳的,似乎是在说他。痕索性站在原地,看他们干什么。但他们不干什么,也站在原地,还是叽叽喳喳地小声说他。痕趁他们不注意,撒开腿便跑。

他又奔命一样奔到家里,关上门。一看自己的裤脚和鞋子,又是沾满了泥,狼狈不堪。

一会儿妻子就回来了,买回一大堆莴笋做菜。因为痕近几个月比较懒散,也不管理菜园子,妻子只好去邻村买蔬菜来吃,这一来支出就增加了,幸亏那收席子的也付得多了。对于这件蹊跷的事,痕的妻子也糊里糊涂的,懒得去弄清。她相信这些事全写在合同上,而她,一辈子没和人签过合同。

“这事就这样算了。”痕一边刷裤腿上的泥巴一边说。

“什么?”妻子吃了一惊。

“我是说与人打交道的事。今后除了收席子的和铁匠,不要放任何人进屋里来,我与外面这些人的关系就这样算了,太麻烦。”

“可是简郎中呢?他可是个好人,总帮我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