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第11/21页)
“那就再加上简郎中和收电费房租的,共四个人。小孩子可以不算数,女儿的同学什么的可以来。”
说过这些话之后,他觉得心里格外的轻松。踱到窗口,看见那几个村民已走远了,铁匠又出现在那张门外,似乎在冷笑,还朝他做了一个鄙夷的手势,使得痕不由得脸一热,低下头去。他想到最近发生的这些麻烦,都是那收席子的来了之后出现的。要是那人只出个普通价收购他的席子,他妻子就不会常去肉店,村里人就不会知道他的生活“好了”,也不会有人来打他的房子的主意以及跑到他家来要向他学习什么的。现在事情已经复杂化了,但他与收席子的之间的关系却是简简单单,那人连货都不看就给钱,挑了席子就去扔在山里。而原先,那些收席子的总是左看右看,还挑毛病,狠狠地压他的价,说他的工作“华而不实”什么的,甚至常退货。
现在他倒并不担心别人去山里看了,又有谁搞得清这种事呢?即算他们看见了扔在那里的东西,大惊小怪一阵,随即便会抛之脑后的。再说他们做梦也不会将那些腐烂的席子与他这个人联系起来,他们村里的人从来不对事物加以联想,生来就没这个习惯,从这一点看起来倒是很纯朴似的。就比如一个人看见有人挑了席子从他家出来,然后这个人尾随收席子的到了山里,看见他将席子扔在栗子树下吧,他也决不会想到这些席子是痕的,他会认为它们是某个他们不认识的怪人织的。这是奇怪的,这些村里人的脑子就是不能联想。
有一回那收席子的来他家收了席子,他送他出门,回来时在门口碰见王嫂,王嫂和他打招呼说:“你工作忙吧?你的这位朋友我认识,他什么都不干,到处游荡,今天他怎么将简郎中的草席挑走了呢?我认得医生的手工,那绝对是他织的,马马虎虎,怪里怪气的。”
而对于他的经济收入的增加,大家又另有一番解释。他们说他并没有卖出一张草席,只是他有个未见过面的远房亲戚欣赏他的手艺,每月汇钱给他。“现在他家里的存货已经堆得像小山一样了,他不让我们去他家里,纯粹是不好意思。”他们都这样说。
在粮店排队买米时,他也曾故意提高了嗓子告诉人,说他卖出了多少床席子,什么价钱等等,但那听他讲话的人开始一本正经地点头,最后却现出嘲弄的神色。“这个人从来也不知道谦虚是怎么回事。”这是他偷听到的一句话,还有一句是:“谁看见过有人收购他的席子吗?谁也没有,这是很明白的,吹牛也不起作用。”
景兰的表弟终于又来了,黄衣服一闪就溜进了门。痕以为他要留下,慌忙走到窗口那里去站好,目不斜视。然而表弟并不要留下,却在他背后说:“我现在有事,今天下午两点再来你家。”说完就走。
痕又开始坐立不安,对于表弟的做法愤恨到了极点,打算等他下午来了之后将他撇在家里,自己到山里去;或让他在厅屋里干等,自己闩了门在卧房睡觉;或根本不让他进门,任凭他怎么喊也不开。想呀想的,想出好多主意。两点钟到了,他没来,三点钟了,还是没来。痕垂头丧气,将愤怒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坐在屋里生闷气。
生完气痕就睡午觉,这一觉从下午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搞得妻子不知出了什么事,大大担心起来。中午胡乱吃完中饭,痕又倒头便睡,朦胧中听见女儿在耳边说:“那人又来了。”
“谁?”痕一下子坐起来。
“他说是你的老乡,你从小就与他要好。”
痕从门缝里看见铁匠那把钩刀在晃动着,连忙穿好衣走到厅屋里去。
铁匠叉开腿坐在桌旁,脸上的横肉跳了几下,一只手紧握住钩刀,一副准备砍杀的姿势,痕不由得倒退几步。然而他的手又松开了,从容地到桌上拿杯子喝茶。
痕畏怯地移动步子,也到桌边坐下。
“生意怎么样?”铁匠故意粗声粗气地问。
“怎么样呢?我也搞不清……”他嗫嚅着,“要等那收席子的来才知道,合同都在他那里。”
“什么!?”铁匠大吼一声。
“啊,我弄错了,没有什么合同,我刚睡醒,还在说梦话呢。”他的腿簌簌发抖了,随即又提高嗓门给自己壮胆,“我什么都没说。”
“以后说话要注意一点,有些话可以不说。”铁匠毫不放松地瞪他,“你一个人在山上的时候尤其害怕,难道不是吗?睡着了也没用,总要醒来,我正是来提醒你这一点的。这件事不要轻易地忘记。你看见这钩刀上的血了吧?很普通的事。要彻底从心里打消关于合同的企望,我在那边每天都关心着你的这个问题,你都清楚的,只是别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