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10/14页)
这一表情在他脸上消失之后,他开始非常激动地跟黛西说了起来,否认所有的一切,表白其名声的清白,反对这些莫须有的罪名。但是盖茨比越是说,她越是缩了回去,所以他只好住口,现在随着下午时光的渐渐逝去,唯有他那破灭的幻想还在支撑着他,拼力想去触摸到那已经不再是有形的东西,痛苦而又不甘心地捕捉着那对他来说已经是失去了的声音。
那一声音又一次恳求着要离开这里。
“求你了,汤姆!我实在受不了啦。”
她那充满恐惧的眼睛表露出,无论她有过什么样的念头,有过多大的勇气,现在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们两个这就动身回去,黛西,”汤姆说,“开盖茨比先生的车。”
她看着汤姆,现在她感到惊怕了,但是汤姆却坚持要用他这种大度来嘲弄对手。
“你大胆去吧。他不会再搅扰你了。我想他已经清楚,他的这场妄为的小小调情已经结束。”
他们一声没吭地走了,纵便从我们同情的眼光望去,他们两个也像是鬼魂和影子一样显得孤苦伶仃了。
呆了一会儿后,汤姆站了起来,动手把没有开瓶的威士忌裹包到毛巾里。
“要不要喝一点?乔丹?……尼克?”
我没有回答。
“尼克?”他又问了一遍。
“干什么?”
“还喝点吗?”
“不……我刚刚记起来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今年三十岁了。展现在我前面的是另一个新的十年,一条有着险滩和命运多舛的人生之路。
随后我们和汤姆坐进那辆蓝色小轿车起程回长岛,那时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一路上汤姆一个劲儿地说着,高兴地笑着,可是他的声音却离得我和乔丹很远很远,就如同是便道上异样的喧嚷声和高架桥上面的嘈杂声一样。人的同情心是有限度的,我们俩愿意让他们那所有的痛苦的纷争,像在我们身后隐去的城市灯光一样消逝掉。三十岁——预示着一个孤寂的十年的开始,周围自己相识的单身汉越来越少,进取心和热忱消退,头发也变得稀疏起来。不过,还有乔丹在我的身边,和黛西不同,她人很聪明,讲究实际,不会把那早已忘怀的旧情老梦搬弄到现在来。在轿车驶到黑暗的大桥上时,她那倦了的脸庞慵懒地靠在了我的肩头,我那三十岁到来之际的担心和畏惧,随着她的手紧紧地抚在了我的手上而消失了。
这样,在变得凉快起来的暮色中,我们的车朝着死亡开去。
在死灰谷旁开着一家咖啡店的年轻希腊人米凯利斯是事故调查中的主要见证人。他五点钟睡起晌午觉后便溜达到车行这里,发现乔治·威尔逊在他的办公室里病着——他真是病了,脸色像他的白发那般苍白,浑身打着哆嗦。米凯利斯劝他卧床休息,可是威尔逊拒绝了,说如果那样他就会失掉一大批业务。在他的邻居尽力劝说他的当儿,从楼上传来一阵拼力的喊叫声。
“是我把我老婆锁在了上面,”威尔逊平静地解释说,“她得这样子待到后天,然后我们就要搬走了。”
米凯利斯很惊讶;他们是邻居已经四年了,威尔逊从来没有胆量敢说出今天这样的话。他是那种身单力薄的人;在他不工作的时候,他总是搬个椅子坐在门廊下,痴呆地看着路上过往的行人和车辆。人们跟他说话时,他总是温顺地淡淡一笑了之。他是他老婆的影子,而不是他自己。
因此米凯利斯很自然地想发现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威尔逊却是只字不提——反而用奇怪怀疑的目光看着他的客人,并向他问起某些天的某些时刻他在干些什么。正当后者被问得感到了不安时,有个工人模样的人路过车行的门口朝他的饭店走去,米凯利斯借这个机会走开了,想着晚些时候再过来看看。但是他没有来。他觉得他是忘了,这就是原因。他在七点钟稍过一点又走到了外面,从车行里传出的威尔逊夫人的很高的责骂声,使他想起了方才和威尔逊先生的那场谈话。
“你揍我呀!”他听见她喊,“来把我按在地上揍我呀,你这个肮脏的胆小鬼!”
片刻的工夫之后,她挥舞着手臂呼喊着冲到暮色之中——他还没有来得及在他的家门口挪动地方,这场灾难便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