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四月八日(第10/21页)
“你回去把他的帽子拿过来,”迪尔希说,“动静小一点儿,别让卡洛琳小姐听见了。赶快去吧。我们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
“可是你要不想办法让他闭嘴,迟早会吵醒卡洛琳小姐的,”拉斯特说。
“只要我们一走出宅子的大门,他就不会闹了,”迪尔希说,“他能闻出来。就是这样。”
“能闻出什么来啊,外婆?”拉斯特说。
“你赶快去拿帽子。”迪尔希说。拉斯特走开了。余下的两个人戳在地窖口子上,班站在她下面一级台阶上。天空已经被四分五裂成了一朵朵飞速飘走的灰色云彩,云团的影子在脏兮兮的花园子、破烂不堪的篱笆和院子上空轻快地划过。迪尔希的手不紧不慢地、匀速地抚摸着班的脑袋,一下接着一下,抹平了他前额的刘海儿。他的号啕渐渐变得平和了,不慌张了。“别哭啦,”迪尔希说,“我们不哭了好不好。我们这就去啦。好了,我们不哭了。”他平和而又稳定地哼哼着。
拉斯特回来了,他脑袋上顶着个有一圈饰带的笔挺的新草帽,手里还抓着一个布帽子。那顶草帽模样突兀,左弯右直的像个惹眼的聚光灯,走到大街上肯定能让行人们都望着拉斯特。这个草帽还有最特别的地方就是,乍一看还以为是在紧贴着拉斯特身后的某个人头上戴着呢。迪尔希望着那个草帽。
“你为什么不戴自己的旧帽子?”她说。
“找不着了。”拉斯特说。
“当然你会找不着了。你绝对是昨晚就计划好了要让自己今天找不到它。你存心是要糟蹋这顶新帽子。”
“哎呀,外婆啊,”拉斯特说,“不会再下雨的。”
“你怎么知道呢?我看你还是戴旧帽子吧,把这顶新的放回去。”
“哎呀,外婆哟。”
“那要不然你去拿把伞来。”
“哎呀,外婆哟。”
“随便你了,”迪尔希说,“要么戴旧帽子,要么就打伞。随便你挑一样。”
拉斯特只好朝小屋走去。班小声地哼哼着。
“我们走吧,”迪尔希说,“他们会赶上来的。我们还赶着听唱诗呢。”他们绕过屋子朝大门口走去。他们走在车道上,“别哭了。”迪尔希时不时说一句。他们走到了大门口。迪尔希打开了大门。拉斯特手里拿着伞追上来了,他身边还有一个女人。“他们来了。”迪尔希说。一群人走出了大门。“行了,可别再哭了。”她说。班就住嘴了。拉斯特和他妈妈追了上来。方罗妮穿着一件浅蓝的绸缎衣服,帽子上有朵小花。她个子瘦小,脸蛋儿扁平,神情和蔼可亲。
“你把整整六个礼拜的工资都穿在身上啦,”迪尔希说,“这要是下雨了看你怎么办!”
“淋湿了就淋湿了呗,那还能怎么办?”方罗妮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还能拦得住吗?”
“外婆总是担心天会下雨,”拉斯特说。
“也就是我替大家操碎了心,不然除了我还能有谁呢。”迪尔希说,“赶紧的吧,我们已经迟到很久了。”
“今天是希谷克牧师给我们布道。”方罗妮说。
“是吗?”迪尔希说,“他是谁呀?”
“据说是从圣路易斯来的,”方罗妮说,“大牧师。”
“唔,”迪尔希说,“现在真是急需有本事的人来拯救这一群没出息的小黑鬼们,让他们对上帝心存敬畏。”
“今天是希谷克牧师来布道,”方罗妮说,“大家都是这么传的。”
他们沿着街道往前走去。在这条幽静的长路上,成群结队的白人们身穿鲜艳夺目的衣服迎着悠扬的钟声往教堂方向走去,他们时不时地走进太阳光线偶尔露出的一小段路中。之前的日子太温暖了,于是这几天东南方吹来的风儿涌了过来,吹得人们冰冷僵硬了。
“妈妈,我真不希望您总是带他去教堂里。”方罗妮说,“您听听人家都在说什么呢。”
“什么人这么多嘴?”迪尔希说。
“我都听见了。”方罗妮说。
“我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迪尔希说,“全都是没用的穷鬼白人。可不就是这种人吗。他们觉得他不够资格去白人的教堂,而黑人的教堂又太低贱了,配不上他。”
“无论怎么说,反正人家都在议论纷纷呢。”方罗妮说。
“你让他们想说就当面来跟我说,”迪尔希说,“慈悲的上帝并不在乎信徒们是聪明还是愚钝。除了穷鬼白人,根本没有其他人在乎这个了。”
一条小路和大路垂直相交了,顺着往前走,地势慢慢走低,到最后走到了一条泥巴路上。泥巴路两边的地势很陡峭;接着一块宽阔的平地映入眼帘,上面零零散散地点缀着一些木头房子,常年遭受风雨侵袭的屋顶高度和路面一致。小木屋大多是在一个个光秃秃的院子里,地上堆着破铜烂铁,砖块啊模板啊瓦罐啊这些曾经有用的家具之类的。那么贫瘠的土地只能生长出一些生命力顽强的杂草和桑叶啊刺槐啊梧桐啊之类的好打发的树木——院子里散发着的那股臭烘烘的干燥气味里也夹杂着它们的味道;这些树木即使在抽嫩芽的时候也感觉像是在九月份凄凉萧索的秋天里,仿佛春天与它们擦肩而过了,抛弃了它们,把它们留在了命运类似的黑人贫民窟里,随它们在这种肥沃刺鼻的气味中成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