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上火线以前(第11/78页)
在那里谁都可以跟在国会里一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舌尖上出现了什么话就讲什么话。有时候他们彼此讲童话故事,一讲到公主倒了大霉他们就打架。其中最狂的一个假定自己是《奥托百科全书》第十六卷,要求大家去翻他,查阅“纸板盒钉书机”条目。说要是不翻查他,他就会倒霉。只有给他穿上捆绑衣他才能安静,那时他就觉得快活,因为他以为自己进了书籍装订工的印刷机,要求为他进行现代装饰。生活在那里可真像生活在乐园里。你可以寻衅闹事,打架唱歌,吵闹呐喊,跳跃,祈祷,学羊叫,翻筋斗,在地上爬,乱蹦乱跑,手舞足蹈,单腿跳跃,整天蹲着或是爬墙,没有谁会到你面前对你说,‘不能这样做,’‘你这样做不对,’‘你应该为自己害臊,’‘你没有教养么?’不过有一点也是真的,有的疯子非常安静。有一个很有教养的发明家,比如,就只是不断挖鼻孔,一天只说一次话:‘我刚刚发现了电。’正如我所说,那儿是很愉快的,我在疯人院所过的那几天是我这辈子最美妙的日子。”
的确,他们把他从刑事法庭带走送到疯人院去进行观察时,在疯人院等候他的欢迎仪式真叫他喜出望外。首先,他们把他脱了个精光,然后给他穿上了病员的衣服,带他出去洗澡。他们很亲热地搂住他的腋窝,有个男护士还给他讲了个关于犹太人的故事。在浴室里他们把他浸进一盆温暖的水里,再拉出来做冷水冲灌,如此交替了三次,然后问他喜不喜欢。帅克说比在查尔士桥边那家浴室里还快活;他非常喜欢洗澡。“如果你再给我剪剪指甲、理理发,我就完全满意了,快活极了。”他愉快地笑了笑,补上一句。
他的这个要求也得到了满足。他们用海绵把他上上下下擦洗过,又拿一条床单把他裹了起来,带到一间病房,放到床上,用被盖好,让他睡觉。
帅克至今谈起来还是满怀深情。“想想看,他们是抬了我走的,的确是抬了我走的,那时候我真是过着完全幸福的日子呀。”
他的确是在床上幸福地睡着了。然后他们唤醒了他,给了他一大杯牛奶和一个面包卷。面包卷已经切成了小片,一个看守抓住他两条胳臂,另一个把面包卷蘸了牛奶,像给鹅填饲料团一样地喂他。喂完之后又抓住他的腋窝,带进了厕所,让他大小便。
帅克谈起这个可爱的时刻也是满怀深情。他们随后为他做过的事就不用我转述了。我只需引用他一句话:
“在我方便时也有一个人用双臂搂住我。”
再把他带回来之后他们把他放到了床上,叫他睡觉。可是他刚迷糊了一会儿,他们又把他弄醒了,带他去检查室。他在那儿一丝不挂地站到两个医生面前。那叫他想起了自己被征召的辉煌时刻。一个德语词“tauglich”或是“适于服役”不知不觉从他嘴里溜了出来。
“你说的是什么呀?”一个医生问。“前进五步,再后退五步。”
帅克走了十步。
“可我只让你走五步,”医生说。
“多走几步少走几步对于我都一样,”帅克说。
然后医生让他坐在椅子上,一个医生敲打他的膝盖。他对另外一个医生说,反射完全正常。那人却摇了摇头,又亲自来敲他的膝盖。头一个医生又把帅克的眼睛翻得大大的,检查瞳孔。然后医生们往一张桌子走去,随口说了一两个拉丁词。
“听着,你会唱歌吗?”一个医生问,“你能为我们唱首歌吗?”
“乐意,先生们,”帅克回答。“我嗓子不行,耳朵也外行,你知道。不过我可以来一腔。只要你欢喜,可以来一腔叫你高兴高兴。”
于是帅克唱了起来:
小修士他在那椅子上坐呀,
热乎乎的眼泪顺着脸儿流,
他把自己头发狠狠地揪……
“哎呀,我怕是唱不下去了,”帅克说下去。“要是您高兴,我再给您唱一首:
啊,我的心里多悲凄,
铅块样的痛苦使我喘不过气,
坐在这里望远处,我的爱在那里,
她是甜蜜的锁链,锁住了我心扉。
“这个歌我也忘词儿了,”帅克叹了口气。“我还记得《我的家乡在哪里?》〔29〕的头一句,《公鸡喔喔大将军》,还有几首民歌。比如《上帝拯救吾皇吾土》、《进军雅洛美的时候》、《为您欢呼,神圣的贞女,一千声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