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上火线以前(第30/78页)
二十条裤衩抬头一看,同声回答:
“启禀长官,听见了。”
“光听见还是不够的,”神父继续讲。“生活的阴霾是如此暗淡,上帝的微笑消除不了你们的灾难,因为上帝的善心也是有分寸的,混蛋猴儿们。后面那野人,你别笑,否则我关你禁闭,关得你脸青面黑!那边那个,别以为你是在酒店里!上帝是无穷慈悲的,但他只对走正路的人慈悲,对不守上帝法则和礼拜堂规矩的社会渣滓却不慈悲。这就是我要告诉你们的话。你们连祷告都不会,以为上教堂是上什么娱乐场所,上剧场电影院什么的。我要把那念头从你们脑袋里踢出去。别以为我是来逗笑,惹你们高兴的。我要把你们一个一个关进单人牢房。我就是要那么做的,贱坯们。我在你们身上是浪费时间,徒劳无功,这我明白。哪怕是陆军大元帅或是大主教自己来,也是无法改造你们的。你们是不会转向上帝的。不过,也一样,总有一天你们会想起我曾经怎样努力为你们做过善事。”
二十个裤衩里有一声抽泣传出,那是帅克,他泪流满面。
神父往下一瞥。帅克站在那儿用拳头擦眼泪呢。周围露出了欣赏那一套的快活迹象。
神父指着帅克继续说:
“你们都要以这个人为榜样。他在做什么?他在哭。好了,别哭,我劝你别哭了!你是想改过自新吗?那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孩子。你此刻哭了,可是一回到牢房你又会故态复萌的。你还会是老样子,还是个大坏蛋。你必须多想想上帝的无穷恩典与慈悲。你必须努力工作,让你罪孽的灵魂在世上找到正道。刚才我们看见一个人要想改过自新,在流着眼泪,可你们其他的人又在干什么?你们丝毫表现都没有。那边那人嘴里还在嚼什么,好像他爹妈是反刍动物似的。那边呢,还有人在上帝的殿堂里脱掉衬衫捉虱子。你们就不能回家再捉吗?就非得留到神圣的仪式上来捉不可吗?还有,监狱长,你怎么会啥都没看见?你们毕竟都是当兵的,不是草包老百姓。即使在教堂里,你们也应当维持军人的风度。为了基督的缘故,继续寻找上帝吧,要寻找虱子回家再说,这就是我能劝你们的话,流氓坏蛋们。我要求你们在作弥撒时守好规矩,别再跟上次一样:后排有人拿政府发的衣服换面包,趁神父举起圣餐面包就把换来的面包几口吞掉。”
神父走下布道坛,去了圣器室,监狱长跟在身后。不久,监狱长出来了,径直走向帅克,把他从二十条裤衩里拉了出去,带进圣器室。
神父很惬意地坐在一张桌子上卷香烟。
帅克一进去,神父就说:
“啊,你来了!我全想好了。我相信我已经看穿了你,你这个王八蛋,你知道吗?我还是头一回遇见有人在这儿这教堂里哭。”
神父从桌上跳下,在一幅撒尔司的圣法朗西斯忧伤的画像下站住,一边推搡帅克的肩膀一边大叫:
“你得承认你那抽泣是胡闹,你个下贱坯。”
撒尔司的圣法朗西斯从他那画幅上探头探脑地俯瞰着帅克。一个殉道者模样的人也从另一面的一幅画上张大嘴望着帅克——罗马雇佣军正用锯子锯那人的屁股。挨锯的人脸上没有丝毫痛苦,也没有殉道者的欢乐或光辉,只一味张大嘴瞪大眼瞧着,仿佛想说,“我怎么就摊上了这种事呢?你们在对我干些什么呀,先生们?”
“启禀长官,”帅克把一切都谨慎地押在这一宝上,说,“我向全能的上帝和您,可敬的神父,上帝的代表承认,我那哭泣确实是胡闹。我看出你的布道演说需要有个罪人悔过,你在布道时寻找,却没有找到,因此我真心想满足你,不让您觉得再也没有了好人。而且我自己也想玩一玩,放松放松。”
神父打量着帅克那憨厚诚实的脸。一道阳光照到了撒尔司的圣法朗西斯忧伤的脸上,也温暖了对面墙壁上殉道者瞪大的眼睛。
“我开始喜欢你了,”神父又往桌子上一坐说。“你是哪个团队的?”他开始打嗝儿。
“我是91团的,也不是91团的。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哪个团的。”
“那你为什么进了牢房?”神父又打了个嗝儿,问。
一阵排箫琴声从小教堂传来,权当了风琴音乐。弹琴的是个因开小差而坐牢的教师。他正以最忧伤的调子在排箫琴上唱出最凄凉的歌来。他的歌声跟神父的打嗝声融会交流,构成了一种新颖的粗野乐曲。
“启禀长官,我真不知道为什么关到了牢里。可我并不抱怨,我只不过是倒了霉罢了。我的意图一向最好,只是到末了最倒霉的总是我,就像那边那画里的殉道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