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光辉的败绩(第12/30页)
神父苦思了许久。对他说来,整个精神安慰都似乎难以进行了,虽然他打算对他那“亲爱的孩子”说些什么和怎么说法早有准备。他想谈的是末日审判的最高悲悯。那时所有的部队罪犯都将脖子上带着绞索从坟墓里升起。因为他们已经忏悔,就将被怀着悲悯之情加以接受,就像《新约》里那个强盗一样。
他准备好的也许是最美好的精神安慰之一。那安慰分做三个部分。首先,他打算解释,只要已经跟上帝完全和解了,绞死也是轻松的。其次,因为皇帝陛下就是战士的父亲,背叛了皇帝陛下就是军法要惩治的罪犯。因此,我们必须把任何战士的任何最小过失都看作是弑父逆伦的大罪。最后,他打算继续阐述自己的理论:皇帝陛下是上帝的恩德,是上帝派来指挥人间诸事的,正如教皇是上帝派来指导精神事务的一样。对皇帝的背叛就是对我主的背叛。军队的罪犯要准备接受的不但是绞索,而且是永恒的惩罚和万劫不复。既然是军队纪律的需要,那判决是平民的法律无法撤消的,他不能不被绞死,但在有关永恒惩罚的问题上,情况还并非无可救药。人的处境总是可以改进的,只要他采取一个最好的步骤——忏悔。
想像着这个极其感人的场面,随军神父希望它到了天上能帮助自己抹掉在帕则密索的芬克将军房间里的种种行为的痕迹。
他打算一开始就对那倒霉的人来个当头棒喝:“悔过吧,我的儿子!让我们一起跪下来祈祷吧!跟随我说吧,我的儿子!”
然后这臭烘烘的爬满虱子的牢房就将震响起祈祷的声音:“啊,上帝,给予慈悲与赦免是你的本质,为了这个战士的灵魂,我对你提出一个迫切的要求:你已经命令他因一次在帕则密索的简易审判而离开世界。但是,因为这个步兵的可怜的彻底的忏悔,请允许他免于地狱的折磨,享有永恒的欢乐。”
“你要是不嫌我冒昧,神父,你已经呆坐了五分钟,像头胶住了嘴的猪,似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谁见了你那样子都知道你这是头一回进牢房。”
“我是为了精神安慰来的。”神父庄重地说。
“我真不明白你干吗老说什么精神安慰,长官。非常抱歉,我没有那么坚强,根本不能为你提供安慰。你不是头一个把自己搞进牢里来的神父,也不是最后一个。还有,老实说,我没有伶牙俐齿,无法为处于这种困境的人提供安慰。有一回我做过努力,但是效果并不好。现在,到我身边好好坐着,听我讲吧。我那时住在奥帕拖威茨卡街,有个朋友叫佛斯青,在一家旅馆当看门的。是个很规矩的人,很公正,很刻苦。街上的姑娘他全都认识。只要他上夜班,你就可以在任何时候到旅馆去找他。‘佛斯青先生,我想找一个姑娘。’他立即认真问你:想要个金色头发的还是棕色头发的?矮个的还是高个的?瘦的还是胖的?日尔曼人、捷克人还是犹太人?结了婚的,离了婚的,还是寡妇?聪明的,还是不聪明的?”
帅克很亲热地往神父靠,伸手搂着他的腰说下去:“比如说吧,长官,你的回答是:‘我要个金发的、长腿的、不聪明的寡妇。’好,不到十分钟那个她就带着出生证跟你上了床。”
神父觉得浑身发热,帅克说了下去,像妈妈一样把神父搂在身边:“你就猜不出,长官,佛斯青先生对道德和廉耻怀着什么感情。他带姑娘们到房间去,也跟她们讨价还价,可他从不拿她们一个克鲁泽。如果有姑娘忘了这一点,塞给他点东西,你应该看看他是多么生气。他对她吼叫道:‘你这条母狗,你出卖身子,犯了严重的罪行,别以为给上十个克鲁泽就可以有什么不同。我不是妓院老鸨,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我是因为同情你才那么做的。你们已经堕落到这步田地,我不愿意让你们把耻辱向过路的人公开,也不愿意你们晚上在什么地方被巡夜的抓住,花三天时间给警察局擦地板。在旅馆里你们至少还是暖和的,也没有人看见你们堕落到了什么程度。’但是他虽然拒绝像妓院老鸨那样收费,却让客人出钱作为弥补。他有价目:蓝眼睛十个克鲁泽,黑眼睛十五个。他总开详细的账单给客人。代理人收费也合理。不聪明的女人外加十个克鲁泽,因为他有个想法:那样的粗野女人比受过教育的更有趣。好了,有一回天快黑的时候佛斯青先生到奥帕拖威茨卡街来看我了。他处于非常激动的状态,完全失去了理智,仿佛前不久刚被人从电车护栏下救出来,又被偷走了表。开头,他一句话不说,然后就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朗姆酒,递给我说:‘喝!’我们俩都没说话。喝完那瓶酒,他突然说:‘老兄,帮我个忙,把临街的窗户打开。我坐到这里窗台上,你抓住我的腿,把我从四楼扔下去。我对生活没有指望了。现在我能得到的最后安慰是,有个真正的朋友可以送我离开这个世界。我在这儿没法活了,像我这样的诚实人却给人告了,说我像开窑子的人似的从犹太人居住区收费。我们那里毕竟是头等的旅馆,三个清洁女工和我老婆都有警察局的证书。医生来出诊,我们也从没欠过一个克鲁泽。要是你对我还有感情的话,就把我从四楼扔下去,给我这个最后的安慰。’我叫他往外爬到窗台上,就把他往街上一扔……别害怕,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