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光辉的败绩(第14/30页)
有一点是肯定的:没有人知道少校那天晚上是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离开将军的。每个人都处于某种状态,没有人注意到少校的消失。将军甚至不知道人群里是谁在说话。他捻着八字胡白痴式地笑着说“你讲得很对,少校”时,少校已经消失了两个多钟头。
早上,少校在什么地方都找不到了。他的大衣还在大厅里,指挥刀还挂在钩子上,只有帽子不见了。他们以为他上房子里某个厕所睡觉去了,但是所有的厕所都找遍了仍然没有。倒是在三楼找到一个中尉,也是将军的客人,却是跪在地下睡着了,嘴巴还伸在马桶里——正在呕吐又昏睡了过去。
少校好像从地球表面消失了。
但是,如果有人从帅克牢房那带栅栏的窗户望进去,就可以见到帅克那俄国军大衣下的床上睡的是两个人,露出的是两双靴子。
带马刺的靴子是少校的,不带马刺的是帅克的。
两个人像两只小猫在一起,睡得很舒适。帅克的爪子伸到少校的脑袋底下,少校的手搂着帅克的腰,像小狗偎着母狗一样挨着他。
这事一点也不神秘,只不过因为少校具有很强的责任感。
你一定有过这样的经验:跟别人一起通宵喝酒,一直坐到第二天早上,你的酒友突然两手一抱脑袋,跳起来大叫:“坏了,我八点种还得上办公室呢。”这就是所谓的“责任感爆发”,是内疚意识的一种副产品。为这种高尚的爆发所攫住的人都有一种很难扭转的神圣信念:他必须立即上办公室弥补已经耽误的工作。那就是常在走廊被办公室看门人抓住的没有戴帽子的幽灵。他们总把他塞到他们那小屋里的沙发上,让他们把酒意睡掉。
此刻抓住了少校的就是这种爆发。
他在椅子上一醒过来就突然想起必须立即审问帅克。这种责任意识的爆发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执行得又是那么迅速,那么坚决,于是,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消失。
但是,少校的出现在驻军监狱看守们的感觉里却又特别鲜明。他像一枚炸弹在那里爆炸开来。
监狱的值班军士长趴在桌子上睡觉,其他的人也围着他酣睡,姿态各不相同。
歪戴帽子的少校发出了连珠炮似的咒骂,全部人员的呵欠只打了一半就僵住了,在脸上留下个怪笑。那不是一群绝望地古怪地瞪着他看的士兵,而是一群傻笑着的猿猴。
少校一拳打在桌上,对军士长大叫:“你这个懒鬼王八蛋,我给你说了千万遍,你们这些人全是一群猪一样的废物。”他转身对傻瞪着他看的士兵们叫道:“你们这些家伙,就连睡着了眼里流露出的也都是白痴表情。而醒过来之后,王八蛋们,你们每个人都像是吃了一车炸药的样子。”
随之而来的是一次内容丰富而漫长的训话。谈的是值班警卫人员的职责,最后才是命令,要他们马上为他打开帅克蹲的牢门。他要对罪犯重新进行审问。
那天晚上少校就是这样进入帅克的牢房的。
他到达时可以说正是他内部一切成熟的阶段。他的最后爆发是要求把监牢的钥匙全交给他。
军士长最后无可奈何地想起了自己的责任,拒绝了满足他的要求。这事立即给了少校不同凡响的印象。
“你们这些猪猡样的废物!”他对着大院大叫。“你如果真把钥匙给了我,我倒会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启禀长官,”军士长回答,“为了你本人的安全我不能不把你关起来,还得派个卫兵守着犯人。想走的时候,长官,你可以敲门。”
“你这个混蛋白痴,”少校说,“你这个狒狒,你这个骆驼,你真认为我连一个囚犯都会害怕吗?我要审问他,你却要派人来保卫!滚蛋吧你,把我锁在里面你就走开。”
牢门上空处带栏杆的灯箱里,煤油灯短短的灯芯上燃着个微弱的火苗,让少校勉强可以看到帅克。帅克醒着,在床前用军人姿态立定,耐心等候着这一次监狱之行实际上可能出现的后果。
帅克记得最好的办法就是向少校作个报告,于是劲头十足地喊道:“启禀长官,一名犯人坐牢,此外没有事可报告。”
少校突然想不起他到牢房来干什么了。于是说:“稍息!你把坐牢的人弄哪儿去了?”
“启禀长官,坐牢的人就是我。”帅克得意地说。
因为将军的酒和饮料在少校脑子里产生着最后的酒精反应,少校开始时并没有理会帅克的回答,倒是打了个吓人的大呵欠。要是在老百姓,牙床早脱臼了,可在少校身上,这个呵欠却把他的思路转到了脑子里的另一个角落:人类储存歌唱艺术的角落。他不再讲究礼仪,往帅克的草荐上一倒,就用挨宰猪仔垂死的调子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