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第13/23页)
十八个月后,比他们先前给她的时限多六个月,她会被埋在郊区墓地,一个毫不起眼的墓穴,在占地很多英亩的大同小异的坟墓中间。没人会再见到她,一段时间过去,连外甥女对她的记忆也会消退,接下来,也同她们一样,这记忆最终不复存在。会留下的,在泥土的长夜里荧荧发亮,将仅剩一条珍珠项链,她请人把它跟她一起埋葬。
11
那天晚上,多里戈·埃文斯飞到墨尔本,从那儿,他第二天坐上飞往霍巴特的早晨航班。波音707引擎发出排山倒海的嗡嗡声,引发非常态的昏昏然,他在其中找到了消停一下的中介地带。在霍巴特降落时,飞机受到强风和浓烟的干扰,来自发生在岛南的森林大火,向下一跌,向前猛栽,像在沸反盈天的锅里翻动的豆子。在草木灰的气味中,在强阵风刮来的热浪的猛抽下,他们离开了飞机。
迎接他的是老佛莱迪·西摩,一个年纪有争议的外科医生,他负责外科学院在塔斯马尼亚的分校,多少有些怪里怪气地开一辆一九四八年出厂的绿色福特水星,跟西蒙一样,车保养得很好,看着跟车龄不符,优雅得无懈可击。外科学院在霍巴特一家饭店举行午餐会,向多里戈表达敬意。会后多里戈要去“蕨树”,一个就在霍巴特市外的村子,在风景优美的山地森林里,艾拉姐姐住在那儿,还有他的家人。他用机场的公用电话给艾拉打过电话;她姐姐开车出去了,下午三点才回来。反正天气太热,除了跟孩子待在家里玩游戏,也做不了别的。她说待在高大的尤加利树下的阴影里很凉快,想不起什么更好的地方。
午餐会比多里戈预想的愉快,至少能把他的思绪从其他正拥进脑中的事转移开。但正当他们就要开始喝雪莉酒,抽雪茄时,消息传来说火情恶化了,一场借着风势爆燃的林火正危及跟霍巴特南边邻接的镇子,包括“蕨树”。
多里戈·埃文斯找到饭店里的一部电话,试拨艾拉姐姐的号码,但连接不畅,接线员说几乎所有通到山里住家的线路都这样。多里戈·埃文斯转向佛莱迪·西蒙,问能不能借他的车钥匙,西蒙刚把雪茄点上,正小口快速地呼吸,把烟吧嗒进嘴里,塌陷的珊瑚红的脸颊从一边到另一边来回鼓动。
“我爱你,埃文斯,”老外科医生说,一边呼出一口像长羽毛似的浓厚烟气,“跟爱儿子一样。所以,像一个儿子,你把车还我,车应该面目全非;像一个父亲,我应该原谅你。”
“蕨树”离这座城市开车需二十分钟。风非常强势,热浪成了一种坚执的力量,压抑身心。他进到福特水星,惊讶地看到后视镜里他覆满草木灰污渍的脸;车外,草木灰旋舞,厚重成阵的涡流,像黑色的雪。
福特水星开起来像吊桶,跟路面只有若有似无的接触,但它V8型发动机的功率让人放心。平常很壮美的山地不见了,消失在烟气笼罩中,烟气这么浓,开了不过几分钟,多里戈就只能看清车前几英尺内的路况。他打开车前灯,偶尔,从半明半暗中会出现另一辆车,在尽力逃往城里,车里人的表情跟他先前见过的、尽力从战争中逃脱的叙利亚村民的表情一样。有些车身有烧灼的痕迹;一辆没了挡风玻璃,令人难以置信;另一辆车漆鼓起很多发黑的大气泡。他开过霍巴特郊区外缘,进到一座树木高大密集的森林,道路从这儿开始穿越森林,切出一条不见天日、蜿蜒崎岖的沟壑。
转过弯,他迎面碰到一个警察立起的路障,不准任何车辆再往前开。一个孤零零的警察把头伸进一九四八年产福特水星,对多里戈说他必须掉头回去。
“那上头是死亡地带,伙计。”他说,一边把拇指朝身后“蕨树”的方向飞快地一点。
多里戈描述艾拉和孩子们的特征,问他们是不是从山上下来开过路障了。年轻警察说他在那儿两小时了,没见过一个像他描述的人。也许他们早些时候逃出来了。
多里戈·埃文斯盘算,从打电话到目前也许有两小时了,在这期间,艾拉和孩子们可能逃出来了。但她在镇子还没受到威胁就离开,这不太可能,再说她没车。多里戈·埃文斯希望他们逃出来了,但理智说服他必须依照他们还没逃出来这一推断采取行动。
“火正从泪柏谷烧上来,”警察接着说,“从东边烧过来。我听到好多叫人没法相信的事,说这火是从最大的火烧过后的灰烬中重新燃起的,那时最大的火都烧到二十英里以外了。”说话时,燃着的草木屑落到车前盖上,好像在证明他所说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