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青春(第37/49页)
重新分配给我的任务是我的本行——帮助场团委搞团支部重建工作,黄朝英的事则奉命全部交到另外几个同志手上。他们情况生,不接头,开始常来找我问根由,我记着孔局长的警告,自然出言谨慎。他们似乎也觉得这事有点古怪,茶前饭后免不了拿它当个话题。
“八分场也太不像话了,我们提出让黄朝英先在八分场做一次事迹报告,他们居然还不太积极,真是岂有此理。人家将来还要到全局、全市、甚至全国去作报告呢,八分场怎么能不组织一次!”
碰上这类大惊小怪,我只能说:“墙里开花墙外香,都这样儿,不做就算了。”
可他们觉得说不过去,硬是压着八分场组织了一场报告会。黄朝英上了台,倒是勉勉强强照稿子念下来了,可还没从台上走下来就哭开了。她这一哭,更搞得八分场上下左右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孔局长原先还准备搞一次全场性的报告会,知道这件事才算作罢,并且决定和局里联系,尽快把她送到北京去,好让人领她玩玩逛逛,调整一下心情,免得在全国的英模大会上出丑。
这天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孔局长的帐篷旁边多了一辆满身风尘的吉普车,这时人们都还没有起床,谁也没看见来人的眉眼。开过早饭以后,从那帐篷里传出话来,叫包括肖科长在内的几个头头进去开会。什么会,没说,别人只知道开了整整一上午才散。午休的时候,突然把我给叫了进去。
帐篷里这时只有孔局长和那位神秘人物在座。从那人的年龄和气度上看,至少是个处级干部。他们让我坐下来后,孔局长突如其来地开了口:
“陆小祥给市委写了一封信,你知道不知道?”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胸口狂跳起来,尽力镇定地说:“不知道。”
沉默了一下,孔局长的神态略有缓和,转而对那位北京来客说道:“他先去找了洪场长,跟洪场长胡说八道,老洪又不是分管这项工作的,当然无权答复他。没想到他居然敢上书言事,捅到市委去,这家伙的破坏性也太大了!”
孔局长面色青紫,一脸毫无掩饰的痛恨。我鼓起劲来问了一句:“什么事阿?”
“黄朝英啊,陆小祥把工作队告下了,说我们搞得是假材料!”
我知道这事不得了,连忙说:“那不应该,我回头找他谈谈……”
“你不用去找他。”孔局长打断我的话,又对那人说:“老李,市委既然责成局里重新调查,我们这两天就把调查材料搞出来报上去,情况就是上午大家说的那些。你回去转告刘局长,我搞材料多年了,什么都搞过,就是没搞过假材料黑材料,请他放心,你的那个意见很对,陆小祥的日常表现,我们是要查一查的。”
那个姓李的当晚就坐吉普车回北京去了。我犹豫了很久,决定这时候不能急着去找小祥,要是让人看见,反而会把问题搞复杂。往宽处想想,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向上级反映情况是干部起码的民主权利;查日常表现?那就更没说的啦。我想,没事。
我的心情由此而安定下来,第二天孔局长没再找我,小祥也没到工作队来,我想如果来了,倒是可以向他问问情况,我一点也没想到第三天会出事。
第三天早上,八分场的女干部老林照例去敲黄朝英家的门,发现门是反锁的,屋里明明有响动,却不见有人答应。从窗帘的缝里,她看见黄朝英正在床上打滚儿,知道坏了事,连忙喊人砸开了门。一个有经验的先捏开黄朝英的嘴一闻,满是敌敌畏的味儿,便赶快张罗车子送到医院急救,灌了半天肠子,好歹算留住了一丝游气。
这个轰动新闻几乎当天就传遍了全清河,传到工作队时,人人目瞪口呆,只有我了解黄朝英丧子之后的那种日甚一日的负罪心情,觉得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然而由黄朝英的自杀而引出的另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却真正把我震惊了——下午,小祥被宣布了隔离审查,当晚就被押到一分场直属队关起来了,消息传来,我几乎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喊叫!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孔局长,黄朝英的轻生本该使你清醒了,可你不,你气急败坏,反认为是小祥捣乱导致的后果,于是你这样严厉地报复他。就因为总场腾不出空棚子,你居然让人把他押在一分场监区那间快塌的反省号去,那时候地底下的小余震频繁不断,那惶惶不可终日的小屋子连犯人都不敢再住,你却把他关进去受惊吓。他还是个对前途充满幻想的青年,可你却这样无情地斩断了他希望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