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青春(第38/49页)
小祥,你写那封该死的信为什么不和我商量?是怕我拦阻,还是不愿牵连无辜?你太认真太自信,也太满不在乎,赢了一个马盛利你就犯晕了。你不肯蜷缩自己的良知是对的,可自以为什么都能干成就大错特错了。你难道不懂得在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领导就是你头上的云,云一黑你的背就得湿。往上走,入党、重用;往下走,排挤、处分,凭他好恶。你不是想调到北京去吗?他可以下放,放了也能把一点不清白塞进你的档案里,一辈子跟着你。你何苦去冒犯这些你必须依附的上司?
我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可我不能不冒大不韪去为他讲几句说情的话,我预备好一肚子道理,战战兢兢走进孔局长的帐篷,当着几个正在汇报工作的人提出了疑问,但又马上发现自己的一相情愿是多么孤单无力,孔局长一脸铁板,几乎不容我说完。
“这事他当然是有责任的,何况关他也并不光是为这事。”
肖科长也在,凑过来说:“我们这不正在兜情况吗,看来这个人是有些问题的,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在八分场有一天让他回家去看看,结果他到半夜才回来那件事?现在查清了,他根本没回家,是去了唐山!”
这我可以解释:“他跟我说了,补了假。”
“他去干什么,也跟你说了吗?”
我心虚起来:“没有。”
“他跑到几个犯人家里去了,抗震救灾那么紧张,他不辞辛苦那么老远去找犯人家属干什么?”
“噢!”我恍然大悟,身上轻松下来:“替犯人看看他们亲人的情况,对改造他们也有好处呀!”
孔局长敲起了桌子,“死难干部的亲属还看不过来呢,专看犯人的?既然是好事,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做贼呀!要搞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嘛。娘的,我看八分场犯人差点闹起事来,弄不好就和这件事有关,能不审查审查他?”停一下,又说:“他既跟你说过去唐山的事,你不汇报也是错误的,至少是缺乏革命警惕性。”
眼看着孔局长就要迁怒于我了,肖科长有意扯回到主题上来,话也说得略有余地,“当然啦,他去唐山与前一段犯人中流传谣言的现象是不是有因果关系,还仅仅是个疑问罢了,既有疑问,审查一下,能排除也是好的。何况地震以后,陆小祥不是没有错误,有这么个机会闭门思过,总归没坏处。”
小祥去唐山看犯人亲属,一定是受了八分场队长张玉海之托,但前车之鉴还在,我当然不敢贸然再把张玉海扯出来同他们分辩。正在语塞,孔局长又抖出一件事来:
“去镇压八分场暴动的时候,你们还记得不?他吓得连衣服都忘了穿,丢盔卸甲。”
立即有人应声:“对,我也看见了。”
这又是一个冤案,我忍不住冲口而出:“你们问问肖科长,究竟谁没穿衣服!”
肖科长一愣,尴尬地“啊啊”两声:“这个这个,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是给了我一件上衣,可我是因为把衣服都洗了呀,晾的地方又远,我是怕贻误战机才赤膊上阵的。”
斗争的大方向有点偏离的苗头,肖科长连忙自己把话头宕开,说道:“光膀子当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可据八分场的同志反映,秦文忠刚刚被捕,他就跑去给他家里搭棚子,献殷勤,是不是有点资产阶级人性论呢?以他当时在工作队帮忙的身份,这么做总有些不妥吧。”
孔局长当即厉声定性:“当然不妥,严重不妥!这实际上是对工作队正确决定的示威,是有意破坏抗震救灾!”
肖科长受到肯定,有些得意,又说:“去八分场镇压暴动那天,大家都赤手空拳,自觉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只有他,擅自乱拿救灾物资,后来不知他把那两把铁勺还回去没有。”
“查一查!”
我看出来了,在孔局长这种过分冲动的情绪下,又有这么个只顾逢迎的臭谋士,显然是多说无益了。
下午,在场团委办公室开会,听部分单位团干部汇报工作。我心不在焉,老是想着小祥,不知他此时该是何种心境。他的爱面子,他的自尊心,他的精神上的优越感,还有那简单的经历和溺爱他的家庭,都决定了他不能经受这种逆境。我心里发慌。又想到曾在八分场见过的一间反省号,连窗户都没有,里边闷热异常,不知一分场的那间是否同样。因为小祥是公安分局的团总支副书记,会上自然谈到了他,分局的团总支书记绘声绘色地向大家讲了他从办公室被带走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