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15/18页)

“那年真怪了,历史上少有的风调雨顺,种什么长什么,什么虫子也没有。”父亲回忆说。

丰产不丰收,疲于奔忙大跃进、人民公社的人们把大批的玉米扔在田野里,地瓜用犁一翻就埋在地里,棉花烂在地里没人拾,花生熟透了散在地里没人来得及刨。一场秋雨洗过,大多烂在地里,很多又重新发芽,遍地绿油油的花生苗,在秋天的田野里形成一道独特的春天风景。好大的一个丰产年就这样白白地荒在田野里,烂在田野里,烂在疯狂的大炼钢铁里。

一溜长排桌,社员们坐在凳子上紧张地吃着饭。

“三叔,再来碗菜,一个馒头。我还没吃饱。”大狸猫站起来向分饭的李仕隆说。

“就你肚子大,干活净知道偷懒,吃饭来劲头了。”李仕隆说。

“这不能怨我啊,我饭量就是大,活也没少干啊,就是炼不出钢来。再说,人民公社不是管饱吗?那我们跑进共产主义来干啥?他妈的,这共产主义就是男女分开睡觉啊,我和我老婆快两个月没在一起了。”大狸猫嘟囔着。

“你小子说话小心,不怕挨批斗啊!”仕隆说。

大狸猫倒还有精神。父亲胡乱扒了碗饭,又回家给四叔送好饭,回来在草垛旁一歪就睡了。按大队意见,四叔享受村里五保待遇,可以不干活,或安排一些自己独立的活,但不能和社员们一起干活,因为大家都反对,王成才和仕光大爷也没办法。其他社员也像打了败仗的国民党士兵一样无精打采,钢没炼出多少,连日的无休止的劳累使大家站着就想睡觉。大狸猫看炉的时候不敢睡,推煤的路上把小推车一放就睡。

“仕光,仕光,醒醒,醒醒,别睡了!”王成才摇晃着仕光。

“按照上级指示,农业要提高产量,必须深翻地。下午你领着你队里的社员,还有朱功深那个队先拉上去,学校里也发动起来了,去村北面把那十三亩地翻了。最浅两尺,三尺更好。”王成才说。

村北十三亩地,因为那个地方土地连片成十三亩而得名。在秋天的原野里,地里一片热气腾腾,三个生产队的人马都拉上来了。大家互相比赛,用锨挖着土,掘的地里像战争年代的壕沟一样,生土熟土都掺在一起。上级说,深翻地是为了夺高产,究竟多深才能算是深,谁也讲不清。没有人提出怀疑,也不敢提出怀疑,个个鼓足干劲,力争上游,铆足劲儿大翻猛翻。你翻两尺,我就翻两尺半;你翻两尺半,我就翻三尺。谁翻得快、翻得深,就叫放了“卫星”,就是光荣,就是先进。工地上喇叭高鸣,干劲冲天,学校的学生也参与进来。三麻子家女儿嗓子又甜又嘹亮,担任播音员随时播报着不同地方的进度,一会儿一个“捷报”,一会儿一个“卫星”。还穿插着流行歌曲“稻米赶黄豆,黄豆像地瓜;芝麻赛玉米,玉米有人大;花生像山芋,山芋超冬瓜;蚕长猫一样大,猪长像大象;一棵白菜五百斤,上面能站个胖妹妹;鱼苗撒下千万条,条条养得扁担样;玉米秆儿穿九天,浑身棒子有几千……”那架势,那劲头,就这几亩地打出的粮食足够一个飞水镇的人吃了。

为了创造“高产田”,王成才特意在生产队南边菜地里挖了一个长10米、宽5米、深1.5米的大坑,在坑里施上30厘米厚的大粪,然后撒上了20斤麦种,却没有长出一棵麦苗。因为施肥过量,麦粒刚出芽就让大粪给烧死了。无独有偶,土山村为了和秦戈庄比试,把村民圈里的粪全部集中起来,在上面栽上地瓜苗,以创造地瓜高产田,结果与王成才的杰作一样。

“大跃进”中,一些领导干部到基层宣传、描绘共产主义、人民公社的美好前景,以鼓励人民的奋斗精神。在描绘公社的好处时认为,首先,有好的食物,而不仅仅是填饱肚子。每顿有肉、鸡、鱼、蛋,还有更精美的食物如猴头、燕窝、海味等,都是按需供给。第二,衣服穿着方面,一切要求都可满足。有各种花色和品种的服装,而不是清一色的黑色和蓝色。将来,普通服装仅作为工作服使用,下班后,人们就换上皮服、呢绒和羊毛制服,当人民公社都养了狐狸,那时外套就都是狐皮的了。第三,房屋都达到现代城市的标准。现代化是什么?在屋子的北厢有供暖设备,南厢有冷气设备。人们都住在高楼里,不用说,里面有电灯、电话、自来水、无线电和电视。第四,除了跑步的选手外,旅客和行人都有交通工具,航班通向各个方向,每个省都有飞机场,每个地方都有飞机制造厂的日子也不远了。第五,每个人都受高等教育,教育已经普及。这幅人民公社的美景,真让几亿农民乐得合不上嘴。